裴懷玉開的話頭,不外乎朝堂之事。
他也不向魏春羽避諱任何,仿佛那些秘辛作了填補緘默的瓦料,是它們的榮幸。
而魏春羽但凡開口,大都避不開自己傷好全了,外頭春色真好、不知道揚州的落英河、姑蘇的俏園林有多好看——他又想走了這樣的話。
一樁是魏春羽接不上的,另一樁是裴懷玉不會回的,最終都只能被吞入沉默的泥沼。
而那些乾癟的,住得如何、過得如何的問候,每說一次,仿佛也在擠壓他們之間的情意,逼得它要流出眼淚來。
於是只能在不得不說話時,提起共同的過去。
但即便這樣,也時常有愈說愈低落的危險——
一次魏春羽說:「在『上窮碧落』里,我還記得你縱馬跳過溪流,面中帶笑,回首回我:『我自以我成道』。我當時想,怎麼會有人這樣瀟灑,瀟灑得叫人看一眼就也高興起來。」
裴懷玉笑了笑:「原來那時候你是這樣想的。」
「但為什麼,現在你再也不快意縱馬,也再不說這類話了?」
「你是說,『道』不『道』的?」
「不止於此,你過去還會說很多,猜來往的路人是去做什麼的,說起曾經見過的奇人異士,嘗試過的新鮮吃食,甚至和我挑剔一朵花的長相。」
裴懷玉搖了搖頭:「阿魏,我從沒有變。是我太忙了,我不得不全副身心地去做眼前的事。我也很久都沒有出過神都,離開過朝堂,所以我每日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是這樣的東西。如果我是個逍遙散人,我當然能時時同你談論這些,這也是過去的我常做的,不是麼?」
魏春羽沉默少頃,道:「要是過去再長些,就好了。」
......
大業二百一十一年,帝崩於乾清宮,諡為業文帝。時文帝子獨有二皇子懷,群臣持之,以其仁德兼備,宜繼大統。春三月,皇子懷正式即帝位,時年三十有六,是為明睿帝。
邊境緊張,政局複雜,民生急難,都吸取著新帝的心力。
幸而新帝謀慮周全、手段雷霆、知人善用,不久便叫大業方方面面明朗向好,官民皆喜新帝賢能仁德。
待與阿星阿青、孱姝、鄭常慧、倉家姐弟等人同遷宮中的魏春羽再見到這位有為新帝時,已是兩月後的事情。
那時阿星正同魏春羽說到飛鴿回來的消息,問自家公子打算何時動身。
魏春羽盯著白日裡沾光不沾影的窗紙,沉默很久,他神色怔忪,不似思慮,倒像是等待時的迷惘與時久的失落。
「快了,在這個冬天來之前罷。」他說著說著,忍不住輕嘆搖頭道,「阿星,連將軍雖與我是舊友,但我們也不能長久麻煩人家。先前托他查暗閣,這回又腆著臉求他依計將我們帶出,我們真是欠了他好大一筆恩情阿。」
「公子放心,阿青已將謝禮送去了,連公子收了。」
魏春羽問:「他當面說什麼了不曾?」
「阿青說,連公子歡喜得要摟抱他,說真是他接過最省心的一樁單子。還說、說感念公子還記得他是個俗人。」
魏春羽輕呵了口氣:「是啊,他在信中也說,交情加錢兩的答謝太重,因此要叫我們暫與他一同歇腳與行事,行此行熟手的警醒保護之職呢。」
阿星還未接上,便聽那門吱呀一聲響,混著來人的疑聲——「你們是在談,哪一行的熟手?」
綽綽樹影與光斑落在來人身後。
那人穿著便服,自兩扇大開的門中背手走來,上抬的眉眼有著股不緊繃的精氣神。
魏春羽道:「陛下今天來做甚麼?」
見他聲色微僵,裴懷玉眼中神采如遭打擊般黯了黯。
「我先前叫人看著秦燭,這些是暗衛寄回的信。」
魏春羽抿了抿唇,取了空杯倒上熱茶,推向裴懷玉那側:「麻煩陛下跑這一趟。」
阿星早因不敢與天子同坐而悄悄退了出去,此刻晝光落在二人或點或翻的指尖,氣氛是清醒時難得一見的平和。
信紙一共七張,魏春羽草草看過了,將它連同封殼一道壓在壺底。
裴懷玉也擱下茶盞,問他:「阿魏,對秦燭,你是怎麼想的?」
「你也看過信了?」
「自然。」
魏春羽壓在信角的指節泛白:「除去冗雜平常之事,只有他祭拜鄭濯春的回稟有些用,而與我相關的,更是一點沒有。」
裴懷玉目光垂至他手背:「如何與你無關了?他記一個故人的舊情近三十年,便也攢了三十年對仇人的怨毒。而你,便恰恰是他眼中的仇敵之一。」
魏春羽眉心攢動,微愕瞧他:「你何以如此堅決?如果他真恨我、恨我們,大可以在我小時殺了我,或是對我見死不救,何必花了大心力陪我玩這樣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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