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逃跑吧。
只需一步,只需跑下祭壇,就會有藏在樹蔭中、日夜輪流著監看她的羽林衛張弓搭箭,一箭射穿她的心臟。
那樣,她就可以解脫了。
可那樣,她也就輸了,不知道輸給誰,反正就是輸了,很丟人,以後世人提起夏侯璃音這個名字,便全是譏嘲,再不會有真心實意的誇獎,那怎麼行呢!
所以,再忍忍吧,再忍忍,很快就可以死了。
看著吧,這世上,只有她能忍過這個的,她父親不行,她那些活著的、死了的、親生的、野生的弟弟,也通通不行!
只有她……只有她才可以做到……
於是少女沒有逃跑,而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背脊倔強地往上挺了挺。
第八日。
她好像真的成為了一座干硬的雕像,這一日,璃音便是想動,也再動不了了。她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昏迷,只餘一絲渺遠到了天際的意識虛虛飄著,像一隻風箏,而繫著它的那根細線,顫顫巍巍,似乎只消一陣風吹,就要徹底斷裂。
模糊虛幻的意識里,只有一個念頭,隨著生命力的流逝,竟愈發清晰了起來:要結束了嗎?好像是要結束了,終於要結束了啊……
她的一生,如此短暫的一生,還沒來得及綻放出什麼,竟就要這樣結束了。
結束也好,不,應該說,真是太好了。
她好難受,身上的痛她已漸漸麻木、感受不到了,但每一根骨頭都在發疼,五臟六腑的衰竭,更是時時刻刻生發著鈍刀子割肉般的窒息感,她真的太難受了。
管它什麼遺憾,什麼不甘,她只求這一切快點結束,快一點,再快一點……
天子,百官,乃至天下的百姓,應該也都等煩了吧,平常「祭品」最多也就撐個兩三日,她撐著活那麼久做什麼呢,趕緊死了去天上報信才是正事,她早死一日,災情便快一日可解。
這可真是抱歉啊,她太能撐,太能活了。
不過別急,很快,很快了,她能感覺得到的,很快她就應該會……
可偏在這時,在午後最是濃熾的日光之下,驀地,少女卷翹的睫毛之上,嘶地一下,竄出了一抹細小的火星。
對面山上,搖光指骨猛地收攏。
男人探出面具的眼睫,也隨那一點火星的燃起,不可抑制地顫動了一下。
那小小的一點火星,仿佛一根被點燃的引線,山風助力,少女的眉毛、發尾、素薄的祭服,還有她身下那一捆薪柴,都爭先恐後地,騰出了一簇簇微弱的火苗。
擴張到極致的五感,讓搖光將對面山上的每一點風吹草動都感知地清晰。
就在這時,他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坐上祭台後便再沒發出一點聲息的少女,自喉間溢出了一聲悶抑到極致、也痛苦至極致的、低低的哼吟。
以為早已失去了痛覺的軀殼,被火苗灼舐著,翻天覆地般、劇烈地燒痛起來。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她就能死了啊,那時任它火烤風吹、鷹啄蟻噬,她都感覺不到、也就不怕了。
是上天嫌她承受的痛苦還不夠嗎,否則為什麼偏偏,偏偏要在她意識尚存一線的時候……
火勢漸大,像一團會吃人的大舌,很快,少女纖薄的身影,便被完完全全吞噬了進去,再瞧不見了。
只有皮肉不斷被灼出滋滋的聲響,和少女極微弱、極偶爾的幾聲呻/吟,還在自那囂張狂舞的火舌之中,不停傳入搖光的耳中。
「阿璃,別怕。」
他輕聲向她傳音,可惜再看不到她靈動的眼,來給他作出任何回應了。
夫君?
在最後一抹意識快被熾火燃燒斷裂之前,璃音似乎聽見了夫君輕柔喚她的聲音。
她有點生氣,不是警告他不許來看了麼?他怎麼這樣不聽話!
小姑娘最是愛美、也最是要面子的,這麼丑的樣子被他瞧去了,叫她如何受得了。
而且,她才不怕呢。
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驕傲。
這麼難熬的酷刑,她都一路熬過來了,而且很快,就要熬到頭了,就說這世上除了她,還有幾人能做得到?
「值得嗎?」
正得意著,夫君的嗓音又一次輕輕飄了過來,但這一次,卻好像帶了點輕微的顫意。
「阿璃。」他又說:「我依然可以帶你走。」
值得嗎?
她也不是那麼聖人心腸,做這一切,有太多自私的因素推著她走,有對父親的一點點倔強的反擊,有想要證明自己價值的渴念,還有對受萬民感念、留名史書的渴望……
所以,為了蒼生之類的大話,她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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