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还嫌坐灵异公交不能睡觉,得时刻提防着别被其他乘客和司机吃了。 现在苏商倒是希望来一辆,可惜没有,鬼怪也没法凭空造出高科技产物,这年头顶了天有灵异黄包车,还是不好坐。 看来,等这一票干完,得去买辆车了。 唉,钱真是不经花。 靠着白家宅邸门前的石狮子,苏商脑子里开始算账,直等到商会会长满头大汗,小跑着又送来了一千银元和一张欠条。 他把咬牙挤出来的笑堆在脸上,皱纹都在抖:“您看剩下的先欠着,成吗?这欠条我们都按了手印,绝不会赖您的!主要是……不少当家的人,这会儿都还在白家,生死不明……” 苏商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这有什么的,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会长连连摇头。 苏商吩咐他把钱和欠条都先送去车上,转头便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说是天亮,但海边本就多云多雨,雾气都还没散去,乌云就涌了上来,焊在了天幕上一动不动,压的让人呼吸都不畅快。 偌大的宅院里落针可闻,高悬的红灯笼纹丝不动,像一只只血红的眼珠,冷眼旁观了一场闹剧。 流水席从厅堂摆到了院子里,只是这些赴宴的人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还有呼吸,可苏商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们的魂魄都不在身体里了。 “可别是都被吃了吧……”她嘟囔了一句。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捏了捏口袋里的小巫槐:“没我允许,不准乱吃东西,听到了没?” 小巫槐先是装死,直等到被捏了好几下,才不情不愿的抖了抖触角。 苏商先是敲了敲厅堂的门柱,高声道:“我来喝喜酒了。” 见无人应答,她便一路往里闯,看到什么易碎品就随手扫到地上,墙边有花盆也抬脚踢碎,走到哪儿都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脆响,誓要给不懂得待客之道的主人家上一课。 直等到即将穿过堂屋,进入内院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阴风,将苏商面前身后的两扇门骤然关死,摔出巨大的声响。 白家住的是老宅,窗棂间小小的格子上蒙着纸,不比新式洋房的玻璃窗透亮,骤然关了门,和夜晚也差不多少。 昏暗之中,苏商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一低头,就见一只枯手从旁边的八仙桌底下伸出来,陡然攥住了她的脚腕。 那只手灰白冰冷,连着三个枯瘦弯折的关节。 紧接着,大团的烂肉蠕动着顶开桌帘,转出一张扭曲的脸。 苏商认为,自己是个和气生财的人。 苏商低头看了一眼那抓着自己的烂肉团。 上头那张脸像是个悲苦的老妇人,怨念深重谈不上,显然不是她要找的正主。 她不再耽误时间,抬脚便走。 这坨烂肉的魂体弱,看起来是一大坨,其实非常轻。 寻常人被诡异直接触碰,阴气入体,就会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可苏商在灵异天灾之中生活了十几年,又时常被巫槐缠着,早就习惯了。 那坨烂肉老太太大约也没想到,会有人完全不受它影响,它想松手都没来得及,随着苏商抬腿将通往后院的门暴力踢开,它也跟着飞了出去,被不算明媚的阳光晒到,瞬间冒起了烟,嚎叫了一声,风滚草似的撞开一栋小楼的房门,窜了进去。 和前院的张灯结彩不同,白家后院看不出任何喜气,四周都是二层的小楼,围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院子,像一口逼仄的井。 每一间屋子都寂静无声,也没有温度。 只有那团烂肉撞进去的门微微摇晃着,发出除了她呼吸声之外,唯一的声响。 突然,屋内传来不大规律又清脆伶仃的脚步声,似乎是在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下楼梯。 片刻之后,门边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那是个瘦削的姑娘,伶仃的脖颈和肩膀,很勉强的撑起了满头珠翠和描金绣银的龙凤褂。 她倚着门,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脸是白的,唇却艳红似血,双腮不均匀的涂着两片胭脂,像是上妆上到一半,陡然被不速之客打断。 房间里幽深昏暗,所有陈设都像是被抽光了颜色,只有深浅不一的暗灰。只有这女子身上的色彩,艳红似血,突兀又刺眼。 她神情恹恹的看向苏商。 “你欺负了我的奶娘。” 苏商一摊手:“天地良心,是它非要挂在我脚脖子上,还能怪我把它甩出去么?” 这准新娘子闻言,轻哼一声,幽幽道:“奶娘定是以为是有野猫闯进来,哪知竟遇上闯空门的。” 别管是人是鬼,只要愿意阴阳怪气,就会显得鲜活许多。 这点倒是让苏商略有诧异。 从踏进宅子之前,她就知道,这位准新娘白小姐,是红白撞煞中胜出的那一位。 弱小的鬼怪虽然浑浑噩噩,脑子也未必灵光,但总归还是遵循生前的轨迹。 而鬼怪越是强,越不像人。 她本以为自己会遇上一个,已然没有人形,也无法沟通的白小姐,掀开红盖头就是杀。 可眼前的这位白小姐并非如此。 苏商心内有了猜测,她边走近边狡辩:“这怎么能叫闯空门?我敲门的时候就说了,我是来喝喜酒的。之前听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来沾沾喜气,这酒席不是还没办完,怎么就不欢迎我了?” 这话果然句句都扎在了白小姐的心窝子上,她原本只是恹恹无光的脸瞬间狰狞龟裂,血泪流淌下来。虚搭在门框上那只纤纤玉手上,艳红的指甲骤然伸长,将门框抓住数道深深的痕迹。 阴风再起,瞬间飞沙走石,苏商被吹的睁不开眼,只遮挡了一瞬,眨眼再睁开,周围已然变了样。 仍然是四方的庭院,但大红灯笼都亮着,烛泪不断滴落下来,此起彼伏的滴滴答答,在地面上凝成一座座赤红的小塔。 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和嬉笑声,他们围住了苏商。 人实在太多了,苏商虽然都认识,却此刻有些发晕,一个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这些熟人此刻都神情不善,将她团团围在正中,七嘴八舌的指责她…… 等等,指责她什么? 苏商听了几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啊?逃婚? 有这一回事吗? 凝神回想,还真从不知哪个角落挖出一块泛黄掉渣的记忆。 哦,原来还是真的,她确实是有个小时候父母做主定下的娃娃亲来着…… 见苏商神色有些许动摇,围着她的人群便一个接一个的,换上了喜气洋洋的笑脸,推搡着她,簇拥着她走向一口棺材。 棺材中穿着红纸褂子的干尸缓缓坐起了上半身,半边是骷髅,半边还有些蜡黄的皮肉,看到苏商,耸起颧骨,牵起仅剩的一个嘴角,露出狰狞扭曲,急不可耐的笑。 这未婚夫实在是……骨感。 以苏商多年纵览小说电视剧法制节目的经验,老公这种东西,死的活的也没有太大区别,所以在看到棺材的时候没啥感觉。 可如果未婚夫这么丑,那她是绝不会嫁的。 有婚约也不行,她从来都不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孩。 如果她真听话,在妈妈成了地缚灵之后,千方百计想要将她变成一只小地缚灵时,她就乖乖答应了。 苏商挣脱开簇拥着她的人群。 这些人很脆弱,她一用大力,就扯掉了许多胳膊,灵活的从人群中穿梭,期间又踩断了好几条腿。 只是,往哪儿跑都没有路,四围都是望不到顶的高墙。 她在人群的围追堵截之中,跑进一个屋后的死角。 那儿有一口不起眼的枯井。 显而易见,只有这口井才是解脱。 没有生路,至少还有死路嘛! 苏商似乎当真有在考虑要不要跳,她趴在井口,眯着眼睛吸了口气。 潮湿,透着微微腐败的气味,却莫名让人感觉很清新。 这会儿,苏商一手打造的残障人士们追了上来,都试图将她拖回棺材。 很隐秘的,人群中悄然伸出一只格外曲折的枯手,猛地往苏商背后推了一把。 苏商则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借力贴着井口滚了半圈,腰肢撑在井口上,反身抬脚勾住那截枯手,一个巧劲,便将它精准的从人群中拖出来,甩到了井下。 人下去了,为了防止被阳光照到而裹在身上的蓑衣,却还挂在苏商的鞋尖上,像是完美的拨开了一颗毛荔枝。 随着一声尖锐的啸叫,周围拥挤的人群霎时消失。 没有棺材,没有人群,只有枯井和梅开二度的奶娘。 苏商撑在井口,看了会儿在井底涌动着残肢吼叫的肉团。 被扯掉了遮挡阳光的蓑衣,它不敢就这么爬上来,只能极尽恶毒的咒骂苏商。 苏商半点没把什么“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之类的话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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