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再多說一個字, 倪圖鈞可能就又要哭了，他只能用力點頭。

窗外的蟬開始了夏日合唱，手被緊緊握著, 年方傑的心情伴隨著如此粗糲拙劣的歌聲，竟然也高漲起來。

「試用期三個月, 看你表現。」勉強壓抑著興奮上揚的嘴角，他說。

驚喜之所以被稱為驚喜, 是因為這能激起人最純粹的愉悅。倪圖鈞的嘴唇微張，發出不自覺的輕嘆, 眼眶也再次濕潤起來。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他說。

「我知道。」年方傑聽到自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我準備好了。」

他捧起他的臉, 用拇指抹去他臉頰的濕潤, 掌心感受到嘴角的牽動, 窗外強烈的日光隔著紗簾直射在客廳的大理石地面，石英碎片發射出鑽石般的光亮。

「我是在笑嗎？還是在哭？」被他捧在手心的人困惑。

「你最近程序出問題了，我認識你大半年的表情都沒這幾天豐富。」小傑倒笑了, 「好好體會，感覺只有你自己知道。」

窗外的蟬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齊唱。他們一起安靜的聽著，渾然不覺煩躁。

「喜悅, 感動，還有……」倪圖鈞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小傑揉進懷裡。

「我愛你，小傑。」

在他耳邊，從未有過的溫柔語調響起。

這下輪到年方傑哭了，他沒能忍住，發出一聲啜泣，隨即顫抖的聲音逐漸變快，成了笑。

這是在哭，還是在笑？

愛意就如同開春堅冰的暗流，衝破裂開的冰層，湧出湖面，訴說春天。

聚攏在TJ背後的雙手感受到他的睡衣逐漸被汗水洇濕，而TJ的前襟也星星點點得變了色，等一下，要幫他擦個身，換了。

在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再次抬頭捧起他的臉，凝視這雙總是冷靜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去欣賞此刻裡面涌動的泉水，盛開的金色花朵，去迎接一派春光。

「……別，會傳染給你。」當他想要迎接春天時，TJ卻謹慎地避讓了一下。

「我可沒淋雨，也沒熬夜。」小傑的手托的很緊，很快，春天就不再躲閃，大膽地迎接屬於他的獎賞。

知了再次唱起來，在這個熱烈的盛夏，耗盡他們短暫的生命，去讚美最絢爛的春天。

***

TJ從來不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候是可以當皇帝的。生病這幾天，他體會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帝王級待遇，笑容在臉上沒消失過。

「誰生病這麼開心？」見他咳嗽的厲害，年方傑給他又倒了杯水，拍拍他的背，眼瞅著這人臉上又掛上了笑。

「我最近，重新理解了因禍得福的含義。」不讓工作，他就一直在看書，既看史鐵生，又看馬伯庸，天下霸唱都翻了幾頁。

「我以為你就愛看藥品說明書呢。」也是才發現TJ看書很雜，原本書架上的那些被他誤認為是中文學習教材的，其實都是他愛看的。

「看書就像在體驗別人的人生，我回憶起很多以前的事。」他的手指翻動書頁，眼神投向遠處，「很久沒停下來了，這兩天……感覺很好。」

「感覺？」這兩個字從TJ嘴裡說出來，很奇妙，小傑不自覺地走到他身邊，在床頭坐下來。

「感覺。」

他也重複了一遍，牽過小傑的手：

「像泡麵的事，一直以為我記得只是事情本身，現在才意識到，當時的感覺我都記得，感動，溫暖……我發現感覺和邏輯一樣，存在因果鏈路，推導出唯一結果。」

略帶鄭重地語調，仿佛這是他最新的研究：

「當年的感動和溫暖，由於其他時間的因果作用，變成遺憾，惋惜，卻又因為加入了一個人的反應，重新溫暖起來。」

今天他的臉色好了很多，瘦削的雙頰終於有了血色，眼下的烏青消失殆盡，那雙橄欖色的眼眸如夏日陽光下的湖水，清澈的一眼能見底。

在這平靜的夏日湖面上，有且僅有一個人影，帶著期待，歪著他頂著一簇淘氣捲髮的頭，正直視著湖面的漣漪。

「小傑，你把一切都找回來了，在你面前，我重新找回感受，回憶起我們的每一件事，都帶著清晰的快樂，悸動，愉快得感覺融合在一起，就會變成愛。」

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將年方傑包裹住，帶他沉入這深邃，清澈，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湖，他被柔軟的湖水包裹，輕撫，拍打，隨著波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