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得立刻飛身回到煙雨閣,與她說個明明白白。
第29章
月夜霧起, 山雨朦朧。
長明燈火搖曳。
帷幔輕游浮蕩。
隔著微微晃動的白玉珠簾,透過將火光洇成一片薄霧的紗屏,謝庭鈺靜靜地看著紗屏後的棠驚雨。
她正站在長案前對著一隻汝窯青瓷膽瓶插放鬆枝。旁邊皆是剪落的碎松枝。
眼前之景,美得仿佛一幅雅致的潑墨畫。
「驚雨。」他隔著珠簾與紗屏喚她。
「大人回來啦。」她心情明快地放好最後一枝松枝。
沒聽見回應及腳步聲, 棠驚雨疑心自己聽錯, 回身去尋, 恰好與珠簾外謝庭鈺四目相對。
她捧著青瓷膽瓶繞過紗屏,站在屏前隔著珠簾看他:「你怎麼不回話?」
珠簾內的光更亮堂,照得她的皮膚似揉了金粉銀屑一樣瑩亮。
珠簾外的光稍顯暗沉晦澀, 映得他的身影似洇墨的筆跡, 模糊而不明朗。
半晌,他才開口:「你是不是以為我要將你送給別人?所以那天才會跑去碼頭,上了去靈州的船。」
他發現了。
她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她還沒玩夠呢。
她沮喪地垂下頭。
他歘的一下撩開珠簾,三兩步走到她面前, 說:「笨得要死, 我怎麼可能將你送走。」
棠驚雨抬頭看他一眼, 然後神色沉悶地往前走, 輕輕撩開珠簾, 站在珠簾外背對他, 捧著青瓷膽瓶半側身,回頭用餘光瞧他。
夜雨滴滴答答,更漏咚咚迴響。
「你喜歡我。」她的聲音很輕, 字句一出口, 轉瞬就散在清冽的風裡。
短短四個字, 將謝庭鈺釘在原地。
「我喜歡你」和「你喜歡我」,看似都是挑破最後一層窗戶紙,實則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涵義。
她的口中, 「我喜歡你」其中的真意猶如沙海淘金,而「你喜歡我」卻是撥開雲霧顯山水的,一個陳述定論。
她繼續說:「你喜歡我,就像我喜歡雪松一樣,可以專門將它們從深山裡運到身邊種植,悉心照料,用心呵護。
「目光可以久久停留,也可以長久地放在心裡。
「卻不會總是想起。
「因為我的心,有太多東西。
「除了它,還有攏翠館的竹林、翠嶂的松蘿、浮蔭山莊後的石潭、清荷榭的蓮、秋衡山的曠野幽林……
「雪松,不是唯一。
「沒有它,會不開心。
「但也還好,能熬過去。」
聽完她的論述,謝庭鈺沉默著。
將人比作草木,當然荒謬。
可事實如何,他卻也不敢往下深想。
這一刻,他由衷地唾棄自己,為自己感到作嘔。
無法坦承一些事實存在的齷齪。
無法確認一些纏綿悱惻的情意。
只好置若罔聞。
暫且用模糊的態度應付過去。
因而,他胡亂應道:「胡說八道。」
山風濕冷,珠簾晃蕩。
青瓷膽瓶里的雪松枝,在晦暗的火光中沉澱著油潤暗沉的幽綠色。
此情景,正是:
一明一暗心交錯,光影輪轉悲喜換。
此身可比惆悵客,不解紅塵幾煩憂。
一日,謝庭鈺與陸佑豐隨李正卿去往郭閣老的府邸。
郭閣老是李正卿的多年好友,今日他七十大壽,李正卿特地攜兩位得力幹將,一道為其賀壽。
郭府熱鬧,到處是推杯換盞,細樂聲喧。
謝庭鈺與陸佑豐皆對此等宴會無甚上心,正好作伴,在席間悄悄地划拳斗酒。
一時耳尖,聽聞斜左方有一小撮官員笑論靈州如何如何好,老兄真是有福了之類的話,謝庭鈺沒忍住冷嗤一聲,喃喃自語:「靈州有什麼好的。」
「嚯?你不知道?」陸佑豐隨口應道,「柳大人年事已高,辭官去靈州養老,下月十五就啟程了。靈州那地界山清水秀,最宜入山避世隱居。那兒的隱士,不是文人墨客,就是退隱朝堂的官兒,甚至還有些江湖俠客和隱姓埋名的殺手。」
說到這裡,陸佑豐笑起來:「隱居隱的還挺熱鬧。」
謝庭鈺猝然醒悟。
謝府,留芳亭。
正是海棠花開的時節,留芳亭就佇立在花幽林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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