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的高驪給他鋪了許多路,由內而外地盡善,幾乎是量身定做了一件最合適的外袍,只需要他將外袍披在肩上,就能與這世界合為一體。
暴君提前替高驪做的卻是少之又少,來之前他堅持了一個半月的禁菸、禁藥、禁酒,煎熬得幾度想殺人,身心俱崩於臨界。心癮雖然未能根除,卻也熬出了四五分清醒。
借著燈光,暴君魔怔地翻閱著歸類的要緊政務,神經質地轉動著眼珠子牢牢地看、低低地念,想將這個煥然一新的世界嵌進腦子裡。
高驪穿越到另一邊面對的是一個破敗腐爛的晉國,一具幾乎掏空的殘敗身體,一個即將玉碎魂消的愛人。而暴君此刻面對的是一個清流涌動的新生人間。
如此對比,他怎能不珍惜此世,怎能不占據此世。
*
一夜挑燈苦度,暴君把最近的政務勉強記下,耳鳴目眩地揉著脖子僵硬地走向西窗,乾澀地眺望七月初七的日出。
他神魂飄忽地自言自語:「……四年了。」
今天是中原的情人節,也是長洛歷久難忘的傷疤紀念日。四年前的今日,韓宋雲狄門之夜血流成河,大火屠焚,他率領八千北境軍來向中央討要拖欠長達六年的軍餉,陰差陽錯地趕上了長洛的劫難,平了它的危局。
他從東門青龍門而入,以折損五千部下的代價,換來一個入了吳攸「青眼」的「機會」。
這「機會」讓他從籍籍無名的三皇子一躍變成新帝候選人,他還沒來得及做扶持北境的美夢,北境軍被刺殺的刺殺,策反的策反。張遼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亂刀砍碎,從北境趕來的唐維袁鴻死在半路上,拼死護送來的北境遺民成了吳攸拿捏他的軟肋。
這「機會」不是機會,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開端。
他可以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荒野求生二十三年,帶領北境軍把狄族殺退百里,卻無法在精緻脆弱的晉宮城裡熬過一個月。
吳攸用潤物無聲的藏刀瓦解他的部下和後路,梁奇烽用直截了當的雲霄煙閉塞他的腦子和耳目,韓志禺用中原正統儒家論奠定他在史書上的身後名。
在世家眼中,他高驪是從狄族俘女腹中爬出的野狗,一個擺在龍椅上的草芥,必要時是擋箭牌,殺人怪物,不必要時是亂政者,禍國暴君。
如此四年下來,晉國內亂外弱、內貧外頹的亡國徵兆順理成章都是他這個暴君的罪責。
刺眼的日光刺進了眼底,暴君回神,察覺到掌心也疼,低頭一看,愕然看到自己的左手抓著窗扉,生生把窗戶攥裂了。
一鬆手,不堪重負的窗戶發出沉悶的嘎吱聲,裂痕斜逸旁出,儼然在他的握力下成了廢窗。
暴君手足無措:「對不起,對不起……」
窗戶的碎裂聲和始作俑者的道歉聲混合著,傳入獨坐天澤宮屋頂的謝漆耳中。
謝漆上身不著衣物,赤露的左臂上扎了滿當的銀針,他慢慢拔去銀針,一根一根收回針籠,臉頸上的青斑淡化了不少。
日出的陽光照在他透白的上身,把他鍍得像擱淺的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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