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點點頭道:「是。一個老頭兒教我的。」
江玄搖頭笑道:「既有授藝之恩,便是師長,這麼稱呼合適麼?」
「是他要我這麼稱呼他的。他只說他是個老頭兒,沒名沒姓沒身份沒地位,一窮二白,兩袖清風。」阿元忽攤開自己的雙手,翻看掌心,「是他教了我這身輕功兼內功心法。但我……從沒跟旁人說過。」
自8歲起,楚一凰一年中,總有個把月的時間,要在女帝峰北面的孤崖頂上度過,崖頂一塊蒼玉色的大岩,對著一處天然洞穴,石刻「罪己岩」三個御筆朱字。女帝寫的是「罪己」,但罪得最多的便是她的女兒。楚一凰11歲那年淘氣,在罪己岩的「己」字旁邊,又刻了一個「女」,她正對著這一刻字哈哈大笑,卻聽身後一把陌生的嗓音,與她同笑同樂。那人便是「老頭兒」。
南越王寨內外守衛甚嚴,只有女帝峰北不設崗,因這北峰往下的崖底,只余極深的毒水河,崖頂至河面少說也有上百丈,若不是得仙人飛升之法,是到不了罪己岩的。
可老頭兒卻說,自己在毒水河上丟了一片樹葉做渡舟,慢慢由岸邊渡至崖底,再如鯤鵬展翅,自崖底飛攀而上,來到這高峻險極的罪己岩。
南越俗多巫鬼之信,以至於一葉渡江,鯤鵬飛升,對年幼的楚一凰來說也算可信之辭了。後來隨這怪異老頭兒練功久了,方才知道,這不是什麼鬼法仙法,而是修為極高的輕功。楚一凰的天資不高,但有一樣,身輕骨細遠為尋常人所不及,這便是修習輕功極好的底子,又兼之老頭兒教的內功心法與她相合,連帶寒毒也有所緩解。
「你這輕功師傅,來得怪,對你沒有什麼加害之舉?」
「並沒有。我一直也有猜測,只是問他,他都東拉西扯,鬼話連篇的。他待我好,特意來這崖頂教我武藝,卻不讓我同他人透露半句。我私心想,他許是女帝從前的舊識,但又經不住功名利祿之誘,赧顏做了楚苻的臣下。這些年隱退了,便私下授我武藝,償還一點愧疚。」阿元抬頭道,「你和你的江幫消息廣,能幫我探聽一下,我這老頭兒師傅究竟是誰麼?」
江玄細思:「南邊的達摩門有『一葦渡江』的輕功,名山之間的五嶽派有『登雲梯』的身法,可二者合一的功夫,我沒有聽過。我先讓秘幫去查,擬一個名單,看看五年前有哪些人從朝堂中隱退了,又身懷功夫的。你再同我細說說這人的模樣。」
「大概五六十歲,穿布衣布鞋,有點道骨仙風的意思,頭髮全白,身形頎長,瘦長臉,頦下微須,一雙眼睛老是不願睜開似的。對了,他的眉骨這裡,有一道淺淺的殘月似的瘡痕。」
「他於三月前離去,便再不出現了?」
「是。」
「他離去前,可與你說過什麼?」
阿元垂首沉默,江玄似自那段無聲斂眉間讀懂了什麼,只若有似無嘆了一氣,又問:「你這樣想離開南越,沒請這位輕功師傅帶你走?」
「他沒法帶我走。再好的輕功,帶上一個活人也廢了。況且……他若真是我猜的那身份,他也不會悖逆女帝的意志帶我走。」
「影蹤成謎,來之如此,去也如是……」江玄將手指輕輕在身上戴慣的玄玉上摩挲,現出猶疑之色,「他所求,不過相忘於江湖,你卻非要找到他?」
「我……我……」阿元猶豫著,輕輕道,「『老頭兒』言語無忌,喜歡玩笑,有時候是個十足十的頑童。可另一些時候,他的目光中,總流露一種悲涼倦意。無論如何,我得再見他一面。這對我很重要。」阿元微微咬了咬唇,「其實出了南越,我也只認得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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