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後悔的是我。」
劉長州沒有假惺惺地道歉。他仿佛看到了朱鑫的臉色,緩著語氣夢囈般說道:「我有權、有錢、有地位,有妻子和情人,平安順遂富貴我要什麼有什麼,但唯獨沒有過自由和信任。別人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別人。我說你叛賊當誅,我又如何不是叛徒;你帶兵打進燕寧,但真正讓燕寧元氣大傷的其實是我。老朱,逼走你的不是燕寧,是我啊。」
朱鑫有一瞬間發現,自己在坦白面前不堪一擊。
有誰會真的恨一個自己曾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地方呢?就算他真的恨燕寧,燕寧站里有千千萬萬人,他能一一恨得過來嗎?
劉長州說:「恨一個虛幻的概念比恨一個具體的人要來得容易多了,老朱。如果你當時把我殺了,燕寧就此不復存在,你的執念沒有了,你真的願意跟那個勞什子莫林干一輩子嗎?為了白雁?」
「他……」
「我查過了,老朱,有些話我得告訴你,你聽好。你家白雁小朋友,原名蕭山雪。」劉長州那邊傳來吱嘎一聲,似乎是他重重倚在了椅背上,「蕭良弼的蕭。」
朱鑫一瞬間覺得自己在做夢。
戰後燕寧重組,名冊里沒有這號人,連祁連也沒怎麼聽說過,但在戰時他是無人不知的傳奇。
未經訓練三槍幹掉敵方前線司令的頂尖狙擊手,五進炸毀的院裡救出十二個孩子的大英雄,戰場上帶著二十幾號人摸進敵軍腹地火燒糧草的奇兵,開發哨兵嚮導協同作戰的戰術天才,這些名號比他的功勞更響亮。
朱鑫上戰場不過是十九二十歲的年紀,而在那時,比他大不了幾歲的蕭良弼已經在帶新哨兵了。
朱鑫喉嚨發乾,澀澀地吞了口口水:「那慎歆……」
「楊慎歆是他的母親。」
「他在這兒,所以……」
劉長州嗯了一聲,沉聲道:「你的兩個教官都死了。他們戰後用退伍費重建了孤兒院,遭到地塔夜襲,死在你效忠這麼多年的組織手裡。他們唯一活下來的孩子,現在是你的學生。」
朱鑫在冬天聽到蟬在外邊拼了命地聒噪,好久之後他才明白過來那是耳朵里的嗡鳴。
蕭良弼?
那個哥哥似的師傅?
朱鑫拼命地回想蕭良弼的樣子,腦子裡卻只有零零星星的片段。那個人溫柔而英俊,對誰都是樂呵呵的,但是白雁,不,蕭山雪,那個滿臉眼淚,咬著牙,神態木得像石頭一樣的小孩,哪裡跟他有半分相似?
不對,朱鑫突然想,他曾見過的。
在渝州,蕭山雪跟一隻醜醜的長毛花貓面對面蹲著,而朱鑫的刺殺目標替他打傘擋著太陽。不可否認那時的蕭山雪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當時忘了自己見過。
許多年前,他在休戰的間隙靠在壕溝里,把腳從紅褐色的泥水拔出來晾乾。蕭良弼用一根鐵簽支著半塊布頭替他保養槍枝,垂著腦袋時睫毛能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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