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裴皇后終於見到了陛下,他在案前理政,形容卻比大婚當日更憔悴。
御醫說他服下的迷藥來自西域,或許有些後勁,至今他常有肝腸寸寸斬斷,摧胸裂膽之痛,使他平日幾乎不食不飲。
柳承德聽後,命光祿寺做湯膳混在藥中,才讓陛下勉強吃進去一些東西。
天子心前刀傷亦遲遲不好。每日清晨御醫來包紮上藥,都會發現傷口鮮血淋漓,又被撕裂,問起緣由。
天子只冷聲道傷藥有異,令他夜間心口刀傷如遭百蟻啃噬,難以忍受。他在不覺間將其反覆撕開,想將里面的蟻蟲都拔出來。
御醫看見他沾滿血痕的手指,滿是血跡的床榻,心驚肉跳。只好勸陛下,傷口發癢是好轉的徵兆,但不會癢到如百蟻啃噬的地步。若反覆撕裂,恐有惡化之危,乃至危及性命。
但天子早年上過北涼戰場,受的外傷不算少,他應當明白這個道理。
謝臨淵聽罷沉默不語,從此他只在夜裡處理積攢的摺子,以免又忍不住扯開心口外傷。
到此時他才恍覺,這夜竟如此漫長。摺子都理清了,夜還沒消退。
諾大的長安宮,天下皆是他的,而他竟無處可去,只能在宮道上徘徊。
路過議政殿時,他怔怔望著殿後檐上,疑心檐上有刺客,命侍衛高舉火把,將其照亮。
殿檐巍峨,烏金瓦,琉璃脊獸,檐上唯懸一輪皎潔明月。
月光普照萬里江山,若有另一人在此刻抬頭,定會和他看見同一輪月。
檐上根本沒有人。
謝臨淵忽然很憤怒,若要殺他,為何不現在就跳下屋檐,給他一刀,他決不會還手。
他進了議政殿,滿殿連枝燈搖曳。此處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他印象中,議政殿只有一架天子案牘,筆墨紙硯,玉璽劍台。
如今卻有兩張案,案後有博古架,上頭擺著各式書卷,都是些初初讀書之人看的開蒙典籍。有些書下面還藏著剪子針線碎布條,甚至還有隻縫了一半的布偶,一根朱釵,一朵在書中夾扁的花。一張紙,紙上畫著個頭戴冕旒的狗。一堆紙,墨跡歪斜。幾顆不明所以的粉紅碎石子,剝成花狀的風乾橘皮……將他議政殿當柴房嗎?
若要殺他,為何不現在從博古架後出來!
他不敢多看,扭頭出了議政殿。
晨星已經升起,再過不多時,早朝的鐘聲就會鳴響。他來到太元殿,坐在龍椅上,朝會還有一群人不知死活地問他刺客是誰。
謝臨淵坐在屏風後,漸漸失神,不自覺地望向簾後。
那紗簾後影影綽綽,仿佛坐著一道身影,依靠在柱子上打瞌睡。
他胸口外傷一陣劇痛,猛地起身,大步走去,一把扯開紗簾。
簾後,兩位起居舍人驚落了筆墨,趕忙告罪。
朝會因此打斷,金鑾殿滿堂寂靜,群臣怔怔望向站在簾前的天子。
裴左丞驚懼未定,終於看清天子消瘦憔悴,甚至有些脫相的模樣,心中焦急,決心下朝後找裴皇后細問。
謝臨淵頭痛欲裂,放下紗簾,走回龍椅上,道:「繼續。」
殿前,博山爐一縷青煙直上,漸漸在曦光中化為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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