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高歌分享了我的發現,賦予其新名稱:與其說是失蹤和死亡,倒不如說是滲透。
高歌疑惑的聲音從耳機那邊傳來:「滲透?」
我說:「對啊,滲透。沒了形狀,但它融化在我身體裡了。分手初期我總是在對抗和摒除這些情緒、這個人,好像它們是腫瘤一樣。但等我吸收掉它們,它們反而成了我的養分,一個新我呈現出來,似乎能超越舊我。我是說,並不一定是正確的,積極的東西才值得吸收,糟糕同樣是可以吸收的……」
它們可以轉化為薄荷糖綠的邊疆曠野,上海有咖啡味兒的天空,書里冷凍三文魚片一般的文字。然後消化得無聲無息。
而我,愈發盈實,也愈發繽紛。
《機器人之夢》上映的第一周,也是我跟許樹洲分手差不多滿一年。近兩小時的無台詞動畫,卻讓人無法分神一息,我獨自坐在最後一排觀影,期間幾次抽出紙巾擦拭雙眼。
電影構成了無數個一年間的我。
我曾是機器人,被遺棄在荒無人煙的海岸,全然忽視破碎的心,愛仿若生來使命,重逢的渴望編織成每場夢境,而夢境的結尾都是試圖叩動小狗的家門。
我也曾是小狗,妄圖跨越障礙,幾經挫敗後我退回窗後,苦等轉機。我軟弱無助地移情,尋找新愛好,結交新夥伴,又在夜深人靜抱著回憶的殘肢垂淚。
後來,我成為小浣熊,修理縫補好自己,不再茫然地身陷積雪和沙堆,不再仰賴他人的照拂與愛意。我重新站立,身體裡裝上自己愛聽的磁帶,當音樂開啟,那一首曾共同擁有的歌,也能讓我在閣樓里盡興獨舞。
離開影廳順著人流往外走時,我第一時間低頭給高歌發微信,想要告訴她這部電影有多好多動人多值得觀看。
埋頭打字間,忽然有人喚我:「丁敏一。」
聲音不算輕,像從耳廓擦過,我愕然轉頭,左右找尋,終於看到男廁門外的許樹洲。恍惚之後,我再次確認是他並開始判斷他的變化。他染了發,深棕的發色襯得他比過去氣色要好。一年的維度放到一生並不長,他的面孔身形仍舊如初。
我的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
理應給予回應,但要說什麼,對我而言是難題。
難的原因並非心潮澎湃,而是棘手的陌生令我遲疑。
此前我模擬過幾次與許樹洲重遇的場景,我以為會心若驚雷,雙眼高熱,但真正發生,我的體內卻迸出一股阻力,阻止我上前,也阻止我逃避。
「果然是你。」他沖我走近。
「hi。」招呼從我齒間傾瀉而出,出乎我預料,完全不生硬。
「好久沒見了。」他說。
我頷首,附和他的話:「是啊。」
他在社交上還是那樣嫻熟自若:「悶頭給誰發消息呢,差點沒認出你。」
我握著手機的手垂至身側:「朋友。」
我笑著,應該就是寒假在老家鏡子裡看到過的那種笑容。它自然浮現,安靜而友好地響應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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