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湛忍不住問:「這畫舫的主人可是那鳳樓的東家?」
童子粲然一笑:「正是。原來大人認得雲娘子。」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裴晏默不作聲,遠處落霞燒紅了天,湖面隨風微微盪著,舫內隱約已現人影,船頭上的燈籠一搖一晃地,盪得他頭疼。
盧湛湊上前來,忍笑在他耳畔輕言道:「大人,擇日不如撞日。」
「閉嘴。」裴晏放慢了腳步,低聲道,「她既在畫舫,那正好你去鳳樓打探下溫廣林的行蹤。」
「我一個人去?」
「你那些堂表兄弟弱冠時孩子都兩三個了,你轉年就十八,連個酒肆都不敢進?」
「我……」盧湛被激得氣血上涌,「去就去!」
第四章 初相逢,再相逢
畫舫內不算寬敞,眾人分坐兩旁,倚在憑几上談笑風生。崔潛引裴晏居上座,熱情地為其一一介紹,在場或享爵位,或領閒職,均是江州轄內士族高門中人。
昨日在鳳樓,那琴娘子朝他使的是京中的規矩,然今日席上,眾人皆是隨意飲宴,無人試毒。裴晏本以為是他追著趙煥之死時陪酒的盼兒娘子問,才引人懷疑,現在看來,從他進門開始,對方便已知曉他的身份了。
舫內並無閒人,引路的侍女也是送至門口便候在了外面,裴晏擔憂盧湛在鳳樓遇上那個難纏的雲娘子,一直心不在焉地應付著。
「這麼說來,崔長史竟還比裴少卿長上一輩。」一青衫虬須男子笑道,裴晏是正四品的京官,席間這些人卻也未見多少恭敬。
崔潛趕忙擺手:「這說來就遠了,徐公可莫要戲謔挖苦我。」
他雖然出身清河崔氏,卻是旁枝末節,與裴晏生母,崔司徒嫡出的次女,著實是八竿子才夠著邊的從堂親。
虬須男子笑著舉杯一飲而盡,轉而看向裴晏:「不知裴少卿此番是為江夏軍鎮而來,還是為李刺史而來?」
推杯換盞閒話良久,為的就是這一問,此話一出,四座皆靜。
李規與江夏軍鎮鎮將元昊早生嫌隙,去年江州洪災,兩邊皆上書彈劾對方,一時間鬧得不可開交,想來在江州,應也算是公開的秘密。
裴晏淡淡笑著,不進不退:「自是為趙司馬之死而來。」
「我聽說趙司馬並非死於行散,而是……遭人投毒,可是真的?」席上另一公子問道。
「不錯,趙司馬死於烏頭毒。烏頭入口一個時辰內便會發作,這毒,要麼在飯菜中,要麼在酒里,諸位平素若也去那酒肆,可要小心些。」
裴晏說著,睨視席間,眾人眼眸流轉,或泰然處之,或駭然結舌,倒是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杯盞。
「裴少卿這話,讓人誠惶誠恐,今夜得要睡不著了。」
舫外傳來清脆笑聲,話音剛落,就見那熟悉的身姿推門而入。今日她未著男裝,而是換上一身對襟雜裾垂髾,紗羅垂髾輕盈揚起,翩翩然如水中洛神。
崔潛笑著招呼雲英上前:「雲娘子來遲了。」
雲英故作嗔怒:「是崔長史說得遲了,今日既有貴人,都不給我留些時間梳妝一番的。」
「娘子清顏如玉,何須這般費事?」崔潛看向裴晏,「這位雲娘子便是那酒肆的東家,裴少卿方才這話,可是惹惱佳人了。」
裴晏壓根就不想跟這女人打交道,但又不好發作,眼神飄到一邊,淡淡地自嘲道:「一州司馬死在酒肆,東主毫髮無損,既不過堂也無半分怯意,當惱的是我這千里迢迢來辦案的差人才對。」
「大人該怨的是那州府的仵作。雨季濕熱,半月前下了好幾場雨,哪有死了月余、下了葬的屍身還能驗出毒的道理。恐是早生蠅蟲,膿液四溢了。」
倏地又斂容道:「大人可不要誣了良民。」
裴晏這才抬起頭,亦不示弱:「我也是調任廷尉監這四年查閱卷宗無數,又向太醫令多番請教,方才對這檢屍驗毒之法稍有了解,雲東家年紀輕輕竟如此熟稔,不知師從何人?」
雲英眉梢微揚,稍作停頓,語帶譏誚:「死人見得多了,自然就會了。大人是京城待得太久,沒機會見那封城百日,路有餓殍,屍橫遍野的模樣。」
崔潛見兩人話中帶刺地恐難收場,趕忙賠笑調停:「裴少卿為人砥節奉公,守文持正,自然不會委屈了娘子。」
「崔長史說得是。」雲英縴手捻起執壺,倒上一杯,「初次見面,雲英敬大人一杯,大人可消消氣?」
剛遞到裴晏面前,又兀自笑了:「我忘了,大人怕有毒。」
她說著,舉杯飲去一半,又再遞迴去,指尖輕撥,對向他的杯口淡淡留著一抹口脂。
試酒的規矩都是杯不沾唇,裴晏抬眼看去,兩旁的燭火在她臉上,笑也凝在臉上,手懸在半空,偏就等著他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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