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攸微微頷首,桃兒不明就裡,以為說的是另一件事,也耷拉著臉,「我聽說洪山腳下還有南門外頭都淹了好大一片,剛長好的青苗都給泡沒了。娘子也不知道在外頭好不好……有沒有地方落腳……」
秦攸和盧湛對視一眼,這的確也是裴晏近來茶飯不思的原因之一。
「趁著城裡東西還買得著,咱們去多買些回來存進地窖吧,若是鬧了糧荒,什麼就得漲價。」
前兩日李環送信回來,又從東宮支了些錢銀,但裴晏勻了一部分錢給李規重修江堤,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什麼都得省著點。
盧湛點點頭:「那我去叫上曹敦他們一道。」
桃兒趕忙又撈了兩個竹筒:「我也去,給曹哥哥他們也解個暑。」
盧湛心知她是不服氣,兩人拌嘴同行,秦攸笑著跟在後頭,烈日穿過花徑在他們身後落下星星點點。
相士說他傷官配印,來日貴不可言,然六親緣淺,是孤星之命。
他從來不信,待他貴不可言之時,只是想有個安穩的家,何以不能兩全?
烈日下,李規換了身儒衫,獨自去了東山腳下。
一街之隔,大半民居遭了水,滿室狼藉,然這徐府裡頭,窗明几淨,如世外桃源,與那外頭是天上人間之別。
徐士元聽聞李規來,樂得大笑半晌,讓人將他帶進偏廳,足晾了小半個時辰才敞衣闊袖地姍姍來遲。
「李刺史大駕光臨寒舍,應差人知會一聲,草民也好整衣相迎。」
李規斜睨他,正要發作,但念及自己今日目的,又嘆了聲,拱手道:「徐公言重了。」
徐士元一怔,心知李規定是出了大事,不免凝重,但多年怨氣哽在心口,又哂笑道:「公,不敢當。」
李規走到他面前,雙臂展開,躬身欲行大禮,徐士元趕忙抬住他的手,總算低聲道:「李勉之,你給我先說事。」
「江州難,求文定兄慷慨解囊。」
徐士元手一甩,「我就知道你是來討債的!」他想了想,又氣不過,「你之前罵我什麼來著?利慾薰心,自甘墮落!現在你知道你那些抱負那些志向都是空談妄想了?當初南朝昏庸,你以為換了北朝的天子就能好到哪兒去?」
「我早就說過,你總有一日要來求我!」
徐士元一口氣罵了一炷香的功夫,二十餘年的怨氣一股腦吐了個乾淨,氣血上涌,只覺頭暈眼花,險些跌坐在地。
李規扶他坐下,倒了杯茶,沉著臉一聲不吭。
徐士元知他能來就已經夠難為了,也不指望能聽到什麼哭天搶地的話來,順了會兒氣,才問道:「我聽說那裴少卿查到戎兒頭上了?」
李規一愣,「你怎麼知道?」
徐士元叩了叩桌案,「江州的事,我什麼不知道?先前那趙司馬暗中查你的事,就是我讓人透給戎兒的,指望你,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李規為了避嫌不與雲英往來,但徐士元明面上與李規水火不容,但凡有酒局必有他。
李規沉聲道:「此事你不用操心,我與裴賢弟已有君子之約。」
徐士元下意識環顧四周,湊近了低聲道:「這裴晏來江州定是另有圖謀,他是東宮的人,又是北朝人,你跟他能做什麼君子之約?」
李規默不作聲,徐士元細思之下,駭然道:「你瘋了?!」
「文定,江州等不起,也禁不起折騰了。」
徐士元欲語還休,兩人對坐無言,良久,終是一聲哀嘆。
「當初,你開城投降,我以為你是惜命,誰曾想,你是真死心眼。你可知你就算是死了,青史之上,你也是個降臣,是兩姓家奴,叛了南朝,如今又要叛他北朝。你把自己弄得妻離子散護的那些升斗蟻民會記著你嗎?不會,他們轉眼就會忘了你,甚至跟著那繼任者一起罵你!把這些年江州的苦,都推在你身上。」
李規苦笑道:「無妨,人生天地間,問心無愧即可。」
」你……」徐士元嘆了聲,「你要多少。」
李規從袖中拿出一張紙,徐士元展開掃了一眼,氣上眉梢,咬牙道,「你倒是我把我這點身家盤得夠清楚的!」
「文定,我的時間不多了。」
徐士元咂摸了會兒,沉聲道:「你與玄靜,真的再無轉圜了?她若肯求她兄長,你興許……」
李規搖頭道:「是我對不住她,不能再連累了她。更何況,她先前找人刺殺裴少卿,我怕她再鋌而走險,那些太子衛率可不會留情。」
徐士元皺眉道:「為了一個歌姬,怎麼就鬧成這樣了?」
「你也知她脾性,再者,此事是我有悖倫常在先。」
徐士元嘆道:「算了,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說。」他揚了揚手裡那張單子,「此事我要考慮一下,過幾日給你答覆。」
李規總算鬆了口氣,起身再行大禮,徐士元安坐受之。
「還有一事,也要拜託你。」
徐士元蹙眉道:「有完沒完?你不會還有第二張單子吧?我可給不起。」
「我與晚香的孩子,無論男女,還請文定兄代為照拂。」
徐士元正要罵,又想起李規是已抱必死之心,這孩子身份尷尬,他若死了,難容於李氏,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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