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程七說,夷州人分山而居,互不往來,雖不太開化,但各個驍勇,男女老少都能提槍拼殺。那些與我們一樣渡海逃難過去的南朝人,都只能在石崖附近風餐露宿。陸三便是被這事給拖住了,他在那邊挑揀出二十多個青壯,說要逐個擊破,將那些夷州人都收拾服帖,再迎你去做他們所有人的神官娘娘。」
雲英別開頭:「你要麼這輩子都綁著我,要麼現在就放我回去。」
宋平嘆了聲,伸手卡住她下頜,強行灌進去兩勺。
「你回去又能怎樣?裴大人自身難保,劉舜也已經死了,沒有人能保護你,你誰也救不了。」
宋平見她眼裡噙了水花,沒忍心繼續說,默了會兒才道:「這些話,原本該裴大人與你說,他算是我的恩人,你算是我自私吧。雲娘,你不要辜負裴大人一番心意。」
艙門外有些聲響,宋平將麻團重新塞進雲英口中,一轉身,先前同屋住的大娘移開了艙門。
大娘先是一愣,旋即乾笑道:「郎君原來在呀?」
宋平警惕地打量:「大娘有什麼事麼?」
「我還以為郎君隨他們一道去岸上喝酒暖身子了,想著拿些吃的來……」
大娘瞥了眼那地上綁了手腳的娘子,淚眼漣漣,煞是可憐。
這兩人是在橫陽上的船,說自家娘子有瘋病,會咬人,去錢唐山陰永寧都看了,治不好,只能帶回老家。他們擠同一間房,這娘子時常與她對視,神智清明,模樣也生得好。她活了幾十年了,瘋女人見過太多,這分明就是被拐子擄來的良家婦。
但她家那口子說這郎君看著斯文,出手狠辣,叫她莫管閒事。
男人真是越老越窩囊,他怕是就早忘了十多年前他們被拐子順走的那個囡囡了。
她十月懷胎的一塊肉啊……若還活著,應也有這麼大了。
「不勞大娘費心。」
宋平冷冷地關上門,貼在門邊,確認人走遠了才繼續給雲英餵飯。
翌日起航,風平浪靜地走了大半日,昏時突然變天,黑雲壓頂,商船在巨浪中左右顛簸,船工挨個下底艙敲開門,讓所有男子都上甲板去拉帆垂錨。
宋平剛走,艙門又被拉開,一束光漏進暗房裡,大娘趕緊湊上前,低聲喚醒雲英,取出她口中的麻團。
「丫頭,那郎君是你男人嗎?」
雲英下頜頂得酸疼,閉著嘴搖頭,眼底迅速盈出淚光來。
「我就知道……」
大娘嘆了聲,伸手給她擦乾淨唇角漏下來的口涎,雲英泫然道:「大娘,你行行好,你幫我解開。我家中孩兒才剛斷奶……」
大娘蹙著眉:「你這嗓子怎麼……」
雲英心下一忖,提氣抽泣道:「他怕我叫喚,他說娼館做生意只看品貌,嗓子留著也沒什麼用,橫豎賣幾回不啞也啞了。大娘,你救救我。」
她說著,揚起被捆住的雙手。
「狗東西!」大娘啐了聲,伸手卻又猶豫,「船上那些伙夫腳工他也都打點過,我可不敢放你。再說了,這在海上,你能跑哪兒去?」
她想了想,從懷裡摸出半片鉸刀,小心護著刀口放進雲英掌心。
「你藏好了,等你們在原豐下了船,尋個好時機,趁他不備……」大娘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又細細叮囑,「往喉嚨口刺,不要戳肚子……」
船身顛簸,艙道里的燈籠也跟著搖晃,火光在她滿是溝壑肉丘的半張臉上來回。
「船上這些老鰥夫沒幾個好東西,盯著你的人可多著呢,一定要等你們上了岸再動手,記住了嗎?」
雲英點點頭:「記住了,謝謝大娘。」
大娘將那麻團重新給她塞好,溫柔地給她理好鬢髮,蒼老卻清涼的眼裡升起了薄霧。
「願青娘娘保佑你。」她說。
轉眼便已入冬,洛都下了一場早雪,桃兒抱著狐裘被攔在熟悉的門外。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裴詹事養病。」
「我不進去,你們幫我送進去也行。」桃兒將狐裘和手捂遞上,想了想,又摸出兩顆金珠子,給門口這兩尊門神一人分了一顆,「麻煩兩位了。」
新君即位,原本的太子衛率併入宗子軍,又改了過去的規矩,讓盧湛暫領宿衛一職。負責看守的這二人雖非出身東宮,但也認得這是盧夫人。
兩人將金珠退回,東西也沒接。
「盧夫人請回吧。」
桃兒垂下頭,她來過許多次,次次都被擋在外頭。前幾日來,正遇上那跛腳的薛太醫從裡頭出來,聽說阿爺染了風寒,她這才連夜做了幾身禦寒的衣裳。
盧湛總不肯跟她說實話,只說阿爺和陛下有些爭執,待他們誰想通了就好了,在家中總好過在牢里。
哭聲隨風越過高牆,裴晏指尖在棋案上輕叩幾下,嘆了口氣,接著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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