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嶺一夜無眠。
少小離家老大回,他們當兵從軍,很可能一走就是一輩子。
太平年月寄封信都難,如今天下大亂,多少人已經幾年沒有家中的消息了。
軍營中也不是不許回家探親,可那是家近的、當了將領的。尤其對於他們這些邊軍來說,路途遙遠,車馬艱難,根本不可能。縱然立了戰功獲准探家的,一般也沒人回去,路費盤纏都花不起,還不如省點錢托人捎回家去。
濁酒一杯家萬里,這會兒要是有一壇烈酒就好了。
可是葉雲岫的軍營中素來不許飲酒,更別說降兵營了,只能悶頭猛喝兩碗粥,回去輾轉難眠。
從這一日開始,整個野豬嶺都瀰漫著某種異樣的氣氛。
尤其那些家在北方、心中揣著希望的,第二日集隊訓話,便有個贏了的隊長大著膽子,問馬賀能不能獎賞他也尋找一下親人,去年匈奴犯邊,他的家人應當也南下逃亡了。
有人開了頭,立刻便又有幾個人忐忐忑忑地跟著站了出來。
「你們就不必找了。」馬賀揚聲道,「大當家已經傳令下去,不光山寨,但凡在我們陵州境內落戶的流民,家中有人在北方邊關從軍的,都可以來此尋親找人,山下有專人接待,幫他們查找名冊。你們若有親人在這邊,他們自會來找你,若是沒有,那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許多人面有喜色,馬賀卻又語氣一轉,說道:「不過你們心裡有個數,我們山寨當時收留落戶的也就三萬多人。不是我說話難聽潑你們冷水,實則去年匈奴犯邊,翼王跟匈奴勾結縱容,你們翼王大軍當時打沒打仗自己心裡有數,逃亡的災民何止千萬,又趕上雪災,一路餓殍遍地,死的不計其數,單是沂州城外凍餓而死的就有上萬人。」
隊列中衛大勇大聲喊道:「對,若不是山寨賑災舍粥,我爹娘和妹妹恐怕也凍死餓死了。」
馬賀讚許地看了衛大勇一眼,說道:「我們大當家和寨主當時是傾盡全力,苦苦支撐半個多月,就只給山寨留了兩個月的口糧,其餘糧食物資全都拿去賑災了。你們以為容易呢,我們當時風雪中賑災吃了多少辛苦,如今我們才剛過上幾天好日子,你們就來了,三萬大軍來攻打我們。」
「哼,一個個的,不識好歹,大當家和寨主居然還留你們在這浪費糧食,照我說還不如都殺了省事。」馬賀訓完話,罵罵咧咧走了。
許多降兵面有愧色,儘管挨了罵,卻又心中升起了希冀,盼望著也能有家人親友來尋他們。
然而馬賀說的沒錯,希望渺茫。
兩日後,又有一個叫劉貴的降兵在眾人的羨慕嫉妒中被叫出隊列,他的舅舅舅媽找來了。可惜劉貴的爹娘都已經不在了,他爹娘都一路逃到臨陽,卻凍死在雪災之中。
劉貴痛哭一場,又同樣被舅舅舅媽接去家中團聚。
沉寂幾日之後,謝讓派了羅燕出場。
這日一早集隊,羅燕一身黑底紅緣的勁裝,腰配彎刀,背著弓箭,英姿颯爽地站到了隊列前的高台上,給降兵營增添了一抹鮮亮的顏色。
降兵們頓時目光匯聚到她身上,還以為今日換了個女教頭來管教練兵呢。
羅燕卻揚聲說道:「今日我也來此尋親,可我也不知道能尋誰,索性託了馬統領的面子在這裡問一問。我家原是幽州城東門外五十里、大柳樹屯子的軍戶,左鄰右舍許多都是在翼王軍中的軍戶,這裡可有認識我的?」
隊列中頓時竊竊私語,一個聲音遲疑喊道:「你是……羅家的二閨女?」
「正是。」羅燕循聲望過去,見是一個四十歲上的中年男子,那人也趕緊擠出隊列走到前邊來。羅燕辨認出來,笑道:「你是田武,對不對?」
「是我是我。」田武激動不已。
「田大叔,您且稍等,我回頭接您家裡去說話。」羅燕笑著一抱拳,卻向著面前列隊的降兵大聲道:「各位,我還有幾句話說。我家中幾代軍戶,我大伯、父親都是在軍中戰死的,我家的左鄰右舍、兒時許多玩伴,如今都還在翼王軍中。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從軍報國、吃苦戍邊,征戰沙場賣命,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們在前線拼殺,翼王卻為了一己之私,與匈奴人勾結,縱容匈奴犯邊侵擾,他好養寇自重、擁寇自肥,趁機謀利坐大,你們不是聾子瞎子,翼王大軍這幾年有沒有真正跟匈奴開戰,你們比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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