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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朔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一個能夠在此時此地直接道出來的真相,連帶著許多就此衍生出的問題也一同堵塞在了喉嚨。這種荒唐的感覺並不比得知柏晚章死了那晚要好多少,難怪人人都要說緣分二字,他與柏晚章的緣分,大概就給得格外吝嗇。

就連再續,也選在了這樣一個無比糟糕的時間。

「我先上去了。」

「程朔,」柏晚章輕聲叫住他,程朔停下腳步,做好了接收任何訊息的準備,可最後,柏晚章只是說道:「穿上鞋再走,樓梯很涼。」

程朔回頭,柏晚章已經脫下了自己的拖鞋,蹲下身放在他跟前。

「晚安。」

柔軟的床墊要把身體淹沒,程朔躺在床上,睡意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襲來,可能是柏晚章那句晚安的魔力,可能是那杯牛奶,也可能只是累了。

閉上眼前的一刻,他還在想柏晚章說的那句『新生活』。

根本從未開始過。

第64章

「哎,看那邊,」蔣飛手嘴並用嘬著太陽底下快要融化的冰棍,含糊不清,撞了下身邊的程朔,「那個就是我和你說的,上周轉來的怪胎。」

九月午後,陽光不再有假期那樣毒辣,正夠枕著補一個午覺。

肘擊撞碎了模糊的夢境,一點沒有收力。程朔拉下蒙在臉上的校服,幾根揚起的草屑黏住頭髮,給視野蒙上一層綠油油的濾鏡,漫不經心地掀了下眼皮,「哪兒呢?」

蔣飛朝右前方勾了勾下巴。

很多年後,這段初秋的畫面依然會在某一段時間反覆侵入程朔的夢。

那年他高二。

循蔣飛一副有好戲看的目光掃去,程朔頓住,午後的睏倦一掃而空。樹蔭下三四個眼熟的面孔湊在一塊,歪歪扭扭套著快看不出原樣的校服,抽菸的抽菸,嬉笑的嬉笑,煙霧和玩笑都朝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擲去。

樹影層疊。

那道身影側對著他的方向,清瘦,微躬著背。風垂過,推平了衣衫與皮膚之間寬鬆的縫隙。

校服嶄新,這學期才更換成海軍藍的樣式。唯獨領口印有幾道拉扯的皺褶,有些長了的髮絲隨主人低下頭戳到那塊扎眼的污跡,露出一小截下巴,白得像塊才凝固不久的蠟。

隔得太遠,看不見表情。

大約是刺入剛醒來的瞳孔里的陽光太晃眼,難以聚焦,程朔盯著那抹白看了比平常更久的一陣子。

蔣飛咬下半截冰棍,咬碎了,咽下去,呼出的寒氣里不無同情:「運氣真背,碰上那個死胖子,他今天要倒霉了。」

沒人不知道那幾人是三中出了名的混子——惡名。

目標對準班上沉默瘦弱、沒有存在感的學生,趁對方落單時截獲走錢與戰利品。運氣背時,稍微表現出反抗或不滿的意思,就會換來一頓仗勢凌人的羞辱。

老師管不了,學生見到只能繞道走。

但總會有對規則一無所知的新獵物掉進陷阱里。

程朔支起身,靠上粗糙的樹幹,從遠處枝葉的間隙里看著這段事不關己的惡行從開始到漸入佳境,上演一場已經看膩了的戲碼——這種事在一向沒什麼好口碑的三中實在見怪不怪。

耳邊偶爾傳來蔣飛的實時解說,慷慨激昂,程朔一句沒有應和,仿佛毫不感興趣。直到為首那個胖子猛地把即將抽滅的菸頭摁在輪椅扶手,沒有一點徵兆。

少年手背下意識往裡縮了一下,撞到輪椅的金屬材質,那一下似乎不輕。

圍著的幾人鬨笑起來,看得出來對這個惡作劇的結果很是滿意。

程朔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幹什麼?哎,程朔——」

最終還是多管了閒事。

人數上並沒有占到什麼優勢,但當他和蔣飛人高馬大擋在面前,氣勢上便隱隱壓制。為首的胖子吊兒郎當地插著兜,面露些不滿,「程朔?你來湊什麼熱鬧。」

程朔也學著他吊兒郎當的口氣:「你們吵到我午睡了。」

幾個人一下被踩到腳似的,不乾不淨地罵起來:「草,有毛病吧?」「裝什麼逼呢,來打一架就清醒了。」「誰啊?三班的那個程朔?」

胖子顯然也明白這是個很離譜的藉口,但不知想到什麼,最後什麼也沒說,惡狠狠地瞪了程朔身後的少年一眼,帶著同伴走出了樹林。

程朔捏著有些酸脹的後頸,剛才那樹幹可真硬。扭過頭,呼吸與動作同步定在了原地,有一瞬間,林間密密麻麻的噪音被透明隔絕,眼前這張好看得過分的臉與輪椅組合在一起的畫面在陽光下太過有衝擊力,直勾勾盯了半分多鐘,一股沒來由的窘迫猛地竄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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