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薇撩起她的頭髮,用手指輕柔地順了順:「我讓聞嬤嬤打水來,您好好洗一洗。」
陸念應了,轉身往內室去。
定西侯一直看著她們母女兩人,也是直到這一刻,他愕然發現陸念有許許多多的白髮。
那些白髮不在表層,平日裡梳著髮髻時只看到那些烏黑明亮,只有這般掀起來、露出裡頭的髮絲時,才能看到數不清的銀絲。
他陸益活到現在都沒有幾根白頭髮,而他的女兒卻已經……
定西侯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
前一刻,因為阿念那些話而稍顯糾結焦躁的心情,在這一刻倏然間無措又茫然了。
是他愧對了阿念。
被罵得再重,也是咎由自取。
白髮、癔症、固執到瘋癲的性子,這些就像一把把飛刀,劃破他的皮膚、割裂他的筋骨,一遍遍提醒他、告訴他,阿念受了無數的罪。
而始作俑者,是岑氏,也是他這個親生父親。
幾次張口、又幾次掙扎,定西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阿薇,你母親她……」
阿薇沒有跟著陸念進裡頭去。
她又倒了一盞枸杞茶,慢慢推了過去,只是在定西侯伸手來取時,阿薇的指腹重重壓在茶蓋上。
「您打算如何處置岑氏?」她問。
定西侯訝異。
阿念唱罷、阿薇登場?
再想想倒也不稀奇,母女兩人素來一個鼻子出氣。
阿薇氣頭上時,亦是從不給人留情面。
說來,沒有在菡院那兒發作,而是來了春暉園後才「講道理」,她們母女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你母親把想說的都說了,那你也說說吧。」定西侯道。
「好啊,」阿薇爽快應了下來,「殺、您不殺,休、您也不休,那您是要讓岑氏繼續留在府里、成天打擂台嗎?
上午我母親過去砸些東西,下午二舅舅過去扼臂齧指,晚上要不要讓陸致幾兄妹去排排站、看誰哭得最響?
您要願意這樣,我勸您別去衙門了、就在府里坐鎮為妙。
免得哪天您和同僚忙著呢,就有管事衝去官署尋您,說府里拔刀揚槍要鬧出人命了!」
定西侯聽得腦袋嗡嗡作響。
不得不說,阿薇陰陽起人來,與阿念講道理不是一個路數,但都叫人頭暈眼花。
腦袋一昏,說話自然顧不得細想,定西侯脫口道:「怎麼就拔刀揚槍了?」
「是我沒有拔過刀,還是母親今兒那三刀不夠狠?」阿薇哼笑著反問,「外祖父,我勸您一句,不是您心平氣和地叫我們宣洩火氣,就是您有理,也不是我們喊打喊殺就胡鬧。
讓岑氏繼續住在府里,左手大舅舅右手二舅舅,您且看吧。
體面如您,想要一個眾叛親離的孤寡結局嗎?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定西侯倒吸了一口涼氣:「叫她去莊子上養傷,你母親能順心些嗎?」
阿薇彎著眼笑了,看著明媚,卻無任何歡喜愉快。
她幾步走到了門邊,抬手將那厚重的棉帘子撩到一旁。
外頭的冷氣被狂風裹了進來,去了遮擋,雪花在光線里輕舞。
「什麼叫順心呢?」阿薇在風聲里抬高了聲音,一字一字隨著風落到定西侯的耳朵里,「如此大開門戶才叫順心,而不是只給她推開個小窗還問她為何不滿足!」
冷冽的空氣里,定西侯打了個寒顫。
阿薇在寒風裡站得筆直,送客意圖清晰可見。
定西侯起身,他不想讓阿薇凍出病來。
「我會先讓岑氏去莊子上,」定西侯嘆道,「旁的先不說了,以免食言。」
阿薇抬起眼來:「您想修復父女感情?」
定西侯苦笑:「難道會想做父女仇家嗎?」
「可我母親為什麼要原諒您?」阿薇質問道,「得您骨血,父女之恩斷不了,但僅靠骨血,哪兒來的父慈子孝!」
定西侯啞口無言。
他愣神看了阿薇一會兒,在冷風中回過神來,匆匆離開。
只看背影,像極了落荒而逃。
阿薇鬆開了手。
棉帘子重新垂落下來,把寒風擋在了外頭。
轉過身,阿薇凝望著那方供桌,小小的瓷罐擺放在上頭,半截余香、細煙飄搖。
有些原諒,是一輩子都求不來的。
陸念對余如薇的思念、內疚,千萬種情緒,天人永隔間,永遠不會有回應。
幾個深呼吸,阿薇調整了心情去寢間尋陸念。
聞嬤嬤很快送了熱水來,叫陸念躺在榻子上,替她清洗長發。
阿薇搬了把杌子,坐在邊上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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