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皆低頭應是。
譚小澄同方從殿內退下來的秉筆交了班,垂手步入乾清宮。
一股清冽的果子香撲面而來,熟悉到讓他打了個激靈,兩臂上的汗毛霎時都戰慄起來。
皇上此時正在乾清宮中翻閱著內閣的票擬,與往日無異,神色依舊冷峻淡漠。譚小澄便也同從前一樣,研墨洗筆侍候筆墨,一切熟稔的得心應手。
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這裡。
厚厚的一摞票擬終是見了底。寧澈覺得有些累了,倚在御座的靠背上闔目養了片刻的神。他閉著眼睛,忽說道:「譚小澄,替朕揉揉肩膀吧。」
譚小澄應是,輕步走到帝王身後,隔著緙絲的衣料,輕緩的揉按著他的雙肩。
寧澈的眉目逐漸舒展開來,在紛雜政務間的煩累,也在這一張一弛間一點點鬆懈下來。
冷不丁的,他開口問了句:「譚小澄,你恨朕嗎?」
譚小澄指尖一僵,以為是自己手生了,弄疼了皇上,連忙跪伏在御座邊,低頭道:「奴婢不敢。」
寧澈睜開眼,依舊散漫的倚在軟墊上:「你別誤會,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現在這裡沒別人,朕只想聽你說些真話。」
「是。」譚小澄垂眸答到,「奴婢萬不敢對主子心存怨懟。奴婢從未奢求自己一生能順遂無虞,潮起潮落,風晴雨雪,奴婢都只當是自己的命數使然,未曾忌恨過旁人半分。」
同那些「雷霆雨露均為君恩」之類的話相比,譚小澄這番話,卻更能顯其真心。
寧澈單手搭在御座扶手上,無意識的輕點著:「那你可知,你為何還能再回到乾清宮來?」
譚小澄思量片刻,方回話說:「是掌印替奴婢求了情,是主子對奴婢開了恩。」
「譚小澄,你跟在朕身邊時日不短了,也知道朕的脾氣。但凡是挨過罰的內侍,朕從來沒有讓誰回來過,就是提防著有人心思不純,生了怨恨。可是這回,為何朕偏偏只將你提了回來?」
譚小澄咬了咬唇,聲音復壓低了幾分:「是因為……奴婢對主子還有用。」
他自己心中當然清楚,皇上留著自己,就是讓他去制衡何掌印,以避免任何一人在內廷中獨大。
寧澈啞然失笑。這人也太實誠了些,讓他說實話,還真就直不楞登的一點彎都不帶拐,倒什麼都敢說。
「那要是哪天你沒用了呢?朕又該如何對你?」
這屬實是個有難度的問題,譚小澄後頸不由得起了層涼汗。思前想後了一會,他只得答到:「那奴婢……儘量不讓自己變得沒用。」
寧澈暗自蹙了下眉。
他支起一側的身子,略俯下身,以離譚小澄更近些:「那朕來告訴你為什麼。」
「一個秉性正直的人,往往不會一帆風順,反倒會遇到更多的險阻。但這並不意味著,這種品質不可貴。朕將你提回來,也是想告訴你,堅守本心並沒有錯,一個人不應因剛直犯下的錯而被埋沒。」
正直的人。
譚小澄心中微動,皇上的意思,是在認可他嗎?
他有些不確定的抬起頭來,卻正看見,高座上的帝王也在審視著他。
這是第一次,譚小澄在與帝王對視時,心中湧起時不是畏懼,而是坦然。
「奴婢,謹記主子教誨。」
寧澈換了個姿勢,稍坐直了些:「司禮監中的秉筆掌印,都是在內書堂念過書的,唯有你是個例外。你若想在朕身邊待的長久,必不能總讓自己有這樣一個短板。」
這是戳到譚小澄的痛處了。他何嘗不想入內書堂,但無奈方入宮時便被派去了做雜役,此後也再無緣接受那些先生學士的指教了。思及此,他不由得有些自卑:「奴婢慚愧。」
寧澈的話並沒有說完:「所以朕想著,准你如內書堂去聽講。只不過,乾清宮的值你不能耽擱,且內書堂多是些年歲小的內侍,你在其中勢必會有些突兀,定是會比旁人辛苦些。朕看你的意思,樂不樂意去。」
「樂意,奴婢願意去!」譚小澄立時答到,甚至都有些忘了在御前的規矩。他的心中隱隱騰起了波瀾,內書堂,他做夢都想去那裡念書啊。
「謝主子……」譚小澄深深叩了首,聲音竟都有些發哽。
寧澈嗯了聲,復說道:「待修習完了在內書堂的課業,你便去接了東緝事廠廠督的職。」
譚小澄腦子裡嗡的響了一聲,自己聽到什麼了,東廠?
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奴婢,掌東廠?」
寧澈揚眉:「怎麼,你不願意?」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晨雨小说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