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進了醫院大門,急症室的護士見她一身是血,推著輪椅過來接她,她這才鬆開緊握的拳頭,重重坐在椅子上。
那一刻,她竟有種再世為人的輕鬆感——
但很快,她發現自己身無分文,甚至連手機都沒帶。
推車的護士小姐丹鳳眼、刮骨臉,不笑便有三分刻薄。此刻她斜著眼睛打量徐知宜,帶出幾分不耐煩:「沒錢怎麼幫你掛號?」
那空洞的聲音迴蕩在急診室大廳,被消毒水味道一攪,像一把鋒銳的解剖刀劃開她的臉皮。
情急之下,她想起師兄方鳴就在這家醫院任職,連忙祭出他的大名。
「方教授?你是他什麼人?」護士小姐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徐知宜報出方鳴的電話號碼。幸虧這號碼爛熟於心,即便狼狽如斯,也不容她忘記。
護士小姐翻查了電話簿,核對之下發現果然無錯,想到也許能夠藉此與院裡炙手可熱的大人物攀上交情,便試探著打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起。
「方教授,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攪你。我是急症室護士陳麗——有個渾身是血的姑娘在我們科室,她沒帶錢、也沒帶手機——她說認識你。喂,你叫什麼名字——」她一邊與方鳴說話,一邊轉頭問徐知宜。
「徐知宜——」
「她說叫徐知宜!」
正在洗澡的方鳴,濕著手半捏著手機,嚇得差點在浴室里溜了一跤:「你讓她接電話。」
「她坐在輪椅上,不太方便——」陳麗小護士看著膝蓋上傷口又開始流血的徐知宜,有些為難。
方鳴的心中一窒:「請你馬上、一定找值班主任親自幫她檢查、處理,一切費用我來結算。——有任何問題,請隨時電話我。我馬上到。」 他連身上的沐浴液都來不及沖洗,一把扯過毛巾胡亂擦著,一邊誠懇地說:「陳護士,你的人情我記牢了,請你一定替我照顧好她。」
掛了電話,陳護士轉過臉,非常真心地堆上笑容:「徐知宜,方教授馬上就來。不用掛號了,我推你去檢查室吧,我叫值班主任馬上過來……你穿太少,我給你拿件白大褂披一下吧。」
徐知宜方真正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正不可遏制地在發抖。
一些正在椅子上□□的病人,看她直接被推進檢查室,都忍不住憤憤抱怨。
徐知宜一向看不慣插隊這件事,但此刻,她由衷慶幸。
「徐小姐,你和方教授什麼關係啊?」小護士殷勤地將白大褂搭在她肩頭,一邊打聽細節。
「他是我師兄。」她迎頭看向小護士殷勤的臉,將師兄兩個字含在嘴裡,一時間只覺像含住一口蜜一般,又暖又甜,竟捨不得說完,也捨不得咽下。
剛清好創,正在縫針的時候,方鳴就趕到了。
儘管他家就在醫院附近,但這速度也令小護士佩服不已。
來不及打招呼,他先不動聲色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徐知宜除了臉上的傷口比較猙獰,全身上下,就是正在縫合的膝蓋處有道裂口,腿上其餘淤痕都可忽略不計。又見劉主任神態輕鬆,便知並無大礙,懸了一路的心,終於落下來。
她衣衫單薄,白著臉,肩膀縮著,咬著下唇,強作鎮定的表情,令他想起小時候,她怯怯跟在自己身後的樣子。
認識徐知宜好像已經一生一世。
徐知宜的母親蘇傾教授是他父親的同事,也是他的恩師,他最崇拜的人。當年蘇傾因為與丈夫在回國的意見上達不成共識,毅然離婚,帶著只有5歲的徐知宜從美國回到上海。曾經寄住在他家裡有小半年。
從那以後,這個為了自己的事業,放棄婚姻的女人,便成為他的偶像,一直到他成為她的得意門生,他才明白,這選擇對於一個帶著孩子,在醫學界不停逆流搏擊的女學者來說,是多麼艱難的抉擇。
故此,他對徐知宜一直關懷備至。她是他最親愛的小妹妹,也是他心裡最柔軟深沉的惦念。
即便她在孤身在國外讀書的那些年,他也從來沒有斷過與她的聯繫。
方鳴記得,第一次看見徐知宜,是在機場。
她跟在大步流星的蘇教授身後,抱著一隻灰撲撲的小兔子,一路小跑,並沒有因為跟不上母親的節奏,而抱怨撒嬌,她甚至沒有提醒自己的母親放慢腳步。
當父親將他介紹給徐知宜時,她嚴肅地看著他,好像不明白他和自己到底有什麼關係。
才9歲的他,看著她那個懵懂的,有些怔愣的表情,莫名便心軟了。主動走上前,掏出小手絹替她擦了擦鼻子上的汗珠。
於是,她忽然就把小兔子塞到他懷裡,沖他粲然一笑。兩粒小小的酒窩一閃一閃,令他也跟著笑起來。
於是,她成了他的小跟班。
他們在同一所學校念小學,課間他總是帶著小點心去看她。有人欺負她時,他也替她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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