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鳴被這個單純的笑容,耀得眼花,心口沒由來便是一動。
他年年托人到杭州買這樣一盒杭白菊。年年盼她主動來醫院看自己,盼著可以親手替她泡一杯她喜歡的茶。盼著看她喝茶時驚喜的笑容。
終於將她從美國盼回來,盼到今日,夙願得成,但期盼太久,心中竟然生出細微疼痛。
生活上,徐知宜是個極其簡樸的人。她對一切都沒有要求,一切物質上的享受,對她來說都是可有可無。
方鳴知道她極愛喝菊花茶,可是她永遠想不到要自己去買一盒放在宿舍里。她十年如一日喝白開水。或者喝實驗室自備的,帶著抹布味的速溶咖啡。
她對什麼都不挑剔。
因她從小就懂得,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與其說是懂事,不如說是擁有獸類的謹慎與乖覺。因為隨時缺乏安全感。
從小,方鳴就憐惜她沒有爸爸,小小男子漢一直以她的保護神自居。漸漸,這份憐惜在心中醞釀太久,不知什麼時候,變質為另一種感情。
然而這份情隔了太長的時光、太遠的距離,終於發酵成說不出口的愛。
徐知宜看著微笑望著她的師兄。
這個夢中的人,此刻如此真切坐在她身畔,呼吸觸在她的肌膚上,她的胃都緊張得快要痙攣了。
他是她從小就深埋在心底的人,不管在何處,只要想到他,她就覺得安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將對他的信任、依賴、崇拜、轉化為一份的情愫的。然而每次看著他對自己露出兄長般溫厚的笑容,那些堆積地沉沉壓在她胸口的感情,便洶湧地在身體裡來回撞擊,撞得五臟六腑都在痛,忍不住一涌而出。
可惜,每一次告白,換來的都是師兄的白眼。
有一次,他甚至伸手狠狠彈了她額頭,告誡她,這種話不准輕易亂說。
可她明明很認真。
是人們對待愛情太過迂迴含蓄。在她看來,愛一個人,若連勇敢說出來都做不到,還能做到什麼呢?
此刻,她被方鳴的大衣裹著,那殘留著他體溫的苦杏仁味道,象個含混的懷抱,一下將她的記憶拉回老遠。
她去美國讀書的那一年,偷偷藏了一件他穿過的淡藍色舊襯衫。這襯衫,陪她飛到陌生的出生之地,在陰暗的宿舍間,她疊好它放在枕邊,夜夜與它說幾句親密的私房話。衣服早被方鳴穿得軟熟,似第二層肌膚,有濃濃的屬於他的苦杏仁味,洗多少次都依然縈繞其上。想家的時候,生病的時候、被導師責罰的時候、同學嫉妒刁難的時候、每每要熬不過的時候,她就把這件T恤,貼在面頰上廝磨片刻,埋首那輕柔質地中,她便會恍然他還在身邊,呵護著她,會不動聲色伸出兩根指頭,捏住她鼻子,幫她忍住眼淚。
思念是寂寞濃縮成的一泓月光,每每夜深人靜,才肯照進人心裡。
她才能偷偷流一滴淚。
她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父親早在美國有了自己的家庭,對於她來說,那只是個支票上的簽名。是一年一次固定不變的幾個數字,而不是愛。
在美國讀書的那幾年,她一次也沒有見過他。
稀鬆幾通電話,也是為了生活費。
在父親心裡,她也是個陌生的女兒,專為討債而存在。
而回到中國,家是屬於母親、繼父宋饒和妹妹宋熙的。而她,她只在百般維護她,無數次替她擦乾眼淚,給她講睡前故事的方鳴身上,體會過家的溫暖。
有方鳴的地方,她才會覺得象回家。就像此刻,這一杯甘苦各半的菊花茶,一入口,芬芳的,充滿家的。
一時間,兩個人都陷入沉思。
篤篤篤——
房門被人曲指敲響,指關節與硬邦邦的木門,叩擊出單調的悶響,投入房間裡的靜謐湖泊,破出一陣漣漪,漣漪中的兩個人被這音石一激,心神一盪,綺思盡退,回到現實。
門口站著個黑漆漆的男人。
說他黑漆漆,是因他渾身上下,只著黑這一單色,打扮如地獄使者。細看,才發現,他穿一件黑色羽絨服,又從羽絨服里抽出黑色衛衣的兜帽扣在頭上,帽沿壓得很底,幾乎遮住半張臉。且,他脖子上也繞了一堆黑圍巾,鼻子以下的部分都埋在裡面。不管誰仔細盯著他看,也只能看見唯一露在外面的一管鼻子,倒是分外俊秀,然而因其超乎常人的英挺,反更顯得詭異。
一時間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男人給愣住了。
「咳咳咳——」來人清清喉嚨,不等兩人出聲回應,便自顧自走了進去,徑直走到床前,順手不耐煩地將堆在下巴上的一堆圍巾向下一扒拉,露出更為精緻的下巴和輪廓性感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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