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說擔心我的安全,所以沒提我的身份,只說是他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介紹我過去念書。
我點頭應下。
他又嘮嘮叨叨叮囑我許多,第二日就將我打發出了將軍府。
書院坐落山間,地勢卻並不算陡,背靠著蔥綠的群峰,潺潺溪水於山中悄悄動著,鳥兒輕輕縱躍枝頭,清風吹鳴竹葉,開闊中也不失清幽雅致。參天的大樹從內院伸出了外牆,看上去起碼也有一兩百個年頭了。
很像話本里精怪修煉的地方。
進了書院,先是去見山主,由他來考校我的學問。山主其實就是院長,從這個取名就可以看出來,天下讀書人內心大概都有點分裂,一面努力考取功名想著當官,一面又特別不愛帶官味的東西。
我恭順站在一旁,他坐在桌前,撫著長須,溫和地問我讀過什麼書,寫文章的水平如何,再又問我對一些經、史的看法。聊到一些地方,我發現有許多從沒聽過的論調,忍不住跟他討教,一來一去,大半個下午就消磨過去了。考校完,他似乎對我很是滿意,同意讓我來這裡上課,讓另一位洞師——也就是以後主要給我那班上課的先生,領我出門。
我向他行禮道謝,心裡有些惋惜。他對一些經史的研究,十分下細考究,甚至勝過許多出本的註疏。講的一些東西,讓我感覺他比徐司業的學問大,卻只在這地方當個先生,實在屈才。
然很多年後我方明白,也許並非徐司業不知道這些學問,只是顧慮我們的身份,不願講給我們聽。
我隨洞主出了門,他帶我去放行李,一路上給我介紹書院的格局。書院有學堂、飯堂、宿處、書閣,甚至還有琴館和武場,比國子監大了很多,只是沒那麼氣派。
書院辦學的經費,一般是由官府所出,學生入學不用交學費,只需要繳納食宿的費用。
然而有些學生家貧,連食宿的費用也繳不起,本院的山主,何厚左先生,就自掏腰包,稱「孔聖人曾言,有教無類。天下學子,不論貧富、貴賤,皆可入崇禮書院進學,不納分文」,將食宿費也給包了。
如此,吳州有志致學者皆來了此處,考校入學。後又幾年,一些入學的學子取了功名,回鄉鳴謝師恩,見山主捐出來的銀子已沒剩了多少,便自發組織起來捐錢,再到後來,吳州的書院就都變成了一半官助,一半民助。
我在宮中的時候,記得不知道是誰提過一嘴,處州人善斗,吳州學文的風氣重,故武將中處州人多,文官中吳州人多。
興許是這種重文的風氣,又興許是山主的這種濟世情懷,令帶我的那位先生提他之時十分恭敬,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要對山主不敬,反倒沒提書院裡的一些規矩。
我問起,他只答:「都寫在冊子裡了,放在學齋,你自行取來看罷。」
走了兩步,又道,「全都是要背下來的。」
第19章
書院的宿舍都是單間,不大,只一張床,一個桌子,一盞燈,還有一個柜子。
放完東西,我依著方才先生指的路去往學齋。進了屋,見其餘學生皆低著頭看著書,怕將他們打擾,遂放輕步子,一個人在後頭的書架上找先生說的院規。
翻了幾處,沒有找著,餘光瞥見有個坐在後頭的學生站了起來,我正猶豫要麼開口問問,卻見他走了過來,從架子最底層緩緩抽出一本冊子,溫聲問我。
「可是要找這個?」
我看了眼封皮,喜道:「正是,多謝……」
抬起頭,怔住。
他今日穿的是件菸灰的袍子,淺白色的腰帶勾著雲紋,有一縷髮絲不小心滑落到了肩前。
「中午見你進了山主的教齋,下午的時候先生又來問哪些屋子還空著沒住人,便猜想你是新來的學生,」他語氣淡淡,眼中是清亮的光,「看來是猜對了。」
我腦子倏地亂了,腦中浮現出那日與他初見的場景,他清潤的聲音,額頭上的汗珠,以及專注地將我看著的雙眼。
與此刻眼前的他重疊。
竟然在這裡遇見了。
竟然我又如那天一般窘迫得想要逃了。
「我……」我慌亂低頭,忽又想到,我如今全然跟從前不一樣,怕他幹嘛?心神立馬鎮定了。
「原來如此,多謝多謝。」我轉身尋了張空桌子坐下,裝作入神地看書。心裡卻一直在想,他認出了我沒?
看他那樣子,似乎是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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