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奎那一震,瞥了眼那具猙獰的屍體身上極具特徵的利齒和鰓裂。他迅速反應過來了。
「魯諾兒和我同源,」他面無表情地說,指的是身後已然漸漸失溫的屍體,「我十四歲就是認識他了。在少管所里。那是天底下最骯髒最野蠻的池子。要在那個地方活下去,你得比他們更骯髒、更野蠻才行。」
分不清是藥效或是心碎,阿奎那覺得鼻腔內一陣一陣地發酸,他悽惻而憐惜地望著他:「那不是你的錯。」
海戈的臉上閃過動容的神色。但是很快,那一點脆弱又被更牢固的堅冰所裹覆。他低低地說:「阿奎那,你曾經問我殺過人沒有?——你現在還想知道嗎?」
阿奎那緊咬牙關,闔上雙眼搖了搖頭,但是海戈冷酷的聲音像是一記不容迴避的重錘,清晰地砸落在他的身上:
「當然。我當然殺過。不是像特魯普姆殺維斯索爾那樣,那種意外的、驚慌的、迫不得已的誤殺。不是的。是屠宰場裡對待豬牛羊一樣的手法。精準,冷血,不留餘地。你剛才已經見識過了。」
他側過臉,望著遠處閃閃爍爍的警笛和車燈,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這就是我那個世界的法律規則——有權有勢者衣冠楚楚,高坐堂皇,因為有底下人為他幹著髒活。」
他冷靜地說:「這就是為什麼我非得殺了魯諾兒不可。一旦他留下活口,斯卡萊德會動用人脈保下他的性命的,即使他的頭已經被繫上了絞刑架,斯卡萊德也做得到。阿奎那,你知道這個系統一旦被金錢權勢腐蝕,將會變得多麼冗長低效。我不會再心存僥倖了。」
那個名字讓阿奎那劇烈地震顫了一下。海戈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點頭道:「一點不錯。芳芳夜總會的幕後投資人就是斯卡萊德。他也是我十六歲那年,把我從臭水溝里撿回去,讓我生平第一次吃上飽飯的人。」
太多的爆炸性的信息在阿奎那本已經混沌的頭腦中盤旋。他緊攥著自己的小臂,在皮膚上抓出數道血痕,拼命與藥效相抗衡,試圖說服海戈再次回到他的懷抱之中: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勉強地擠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仿佛海戈方才投擲出的驚雷只不過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輕響,「最重要的是現在,重要的是你和我。我們很好。海戈……到我身邊來!跟我回去,我會照顧好你的——」
他試圖用以往遊刃有餘的語調羈束對方,但是話語末尾變了調的短促,還是暴露出了他內心的焦灼驚惶。他已經預感到了海戈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兩個小時前,那個馴順依戀地埋首在他懷中的人像黎明前的鬼影一樣漸漸淡去。他開始勒不住他的轡頭了。
海戈沒有看向他。他低垂著眼睛,望著自己身上的水珠不斷墜落下來,落在草葉上,像是夜露,又像是眼淚。他說:「有一刻,我真的以為我會失去你。」
阿奎那的眼淚奪眶而出。他終於意識到,最終促成海戈轉變的原因是什麼。
他罔顧周身的劇痛和酸痹,還在徒勞地試圖安慰他:「聽著,我一點事兒也沒有——」他焦急地挽留道:「別衝動!留下來!我們兩個人一起面對……無論什麼也——」
海戈冷靜地說:「阿奎那,你親眼看我殺了魯諾兒。你要怎麼保下我?你要為我向警方行賄嗎?你要為我在法庭上作偽證嗎?」
阿奎那猛地顫抖了一下。他蒼白的雙唇顫抖著,痛苦地喃喃:「總會有辦法……」
海戈沉靜地看著他的神情,一字一句說:「我不能讓你處於那種的境地。」
他在月色下直挺挺地站立著,居高臨下地望著跌坐在地的阿奎那。腳下深色的濕痕,像是一道涇渭分明的陰影,將他和他阻隔開了。站在黑暗之中的人,卻以悲憫的神色俯瞰著淋著月色光輝的人,他說:
「這個系統能夠給你庇護。堅持你的原則吧。你不該為了我跨過那條線。而我——我得一個人回去。我得親自解決這一切。」
他們不約而同地望著橫亘在二者之間的那條隱晦卻又鮮明的界限。他們同時意識到,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這不可逾越的界限就會消逝、褪色,他們就能不分彼此地融合在一處,把外界的一切戒律都拋之腦後。但是,就差那麼一點點。
那潛伏在黑暗中窺伺的、屬於過去的野獸,終究還是撲上來,撕碎了他們苦心孤詣營造出的溫情脈脈。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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