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齡心平氣和道:「因為你沒了父親,而我沒了全家。」
寧離無比愕然的看著他,未曾想蕭九齡心中竟然會有這樣的傷心事。
那過往已然許久,片片剝落,被人深深壓在心底。蕭九齡不曾想,竟有朝一日還會提起:「我父親母親、姑父姑母,哥哥姐姐,全部下了獄。家中男丁問斬,婦孺充入奴籍流放,正好遇上了疫症……一個也沒活下來。」
「那時上皇看中了一妙香佛國的女子,想要強納入宮,但那女子是已然成親、有夫婿的。我父親被指去做這差事,他心中不忍,將那女子放了,沒想到走漏了消息,另有人將她擄至宮中。」而此後,他家的下場……
「父親以大不敬之罪下獄,牽連了全家,上皇盛怒之下,無人敢勸,也無人願勸。只有我當時在外學藝,陰差陽錯,逃過了一劫。」蕭九齡緩緩道,「我歸家那日,正好看著行刑,家父死不瞑目……你說,是不是應當讓我先尋仇?」
寧離嘴唇嚅動,不知能說何來寬慰眼前的青年。
血海深恨,也不過如此!
蕭九齡道:「我並無半分虛言,陛下身邊,如我這般經歷者,比比皆是,世子若是想知道真假,隨意抓個人問問,也能驗證。」
寧離輕吁了一口氣:「抱歉,我並非想提起你的傷心事。」
蕭九齡道:「如果可以,有誰不想?可是,我們暫且還不能動手。世子,朝堂時局,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是那麼簡單的。你今天若真是殺了上皇,你可曾想過,如何收場?」
「你是沙州寧氏的世子,在這京中,只要不犯上作亂,便是掀起滔天波浪都沒有關係。」但顯然並不包括這一樁。
「世子若真動手,那寧王如何自處?世子又如何去面對陛下?縱然陛下與上皇情分淺薄,但到底血脈至親……」
他沉著觀察寧離面色,直到說到陛下時,那小郎君面色才終於被說動幾分。
只道:「世子何必為此與陛下生了嫌隙。」
。
寧離望著蕭九齡。
他沒想到這統領平時看著榆木疙瘩也似,原來胸中還有這麼多的道理。
不錯。無論如何,那是裴昭的親生父親,先前他被怒意席捲,竟然連這都忘了。
他還記得那時裴昭眉目中些微的黯然。
縱然口中說了不在乎,可到底,心中是難過的罷。
他想了想,終於道:「我今天來這裡的事情,蕭統領不要告訴陛下。」
蕭九齡搖頭:「晚了。」
。
官道上忽然傳來急促馬蹄聲,一行騎士疾馳而來,風馳電掣。
馬踏飛雪,翩若驚鴻,寧離眼力極好,即便是在蕭瑟的夜色里,也很快把人給認了出來。當先那人修目鳳目,神容冷峻,薄薄的嘴唇抿著,望之冷冽而肅然。那人眼眸轉過,忽然間見著了他,於是狹長眼眸中,便是不掩的擔憂與關切。
寧離忽然就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委屈。
裴昭翻身下馬,到了他身邊,卻把身上墨黑大氅解下,披在他身上:「寧寧,怎麼出宮時高高興興的,現在卻愀然不樂?」
寧離怔怔的將他望著:「姚先生今天給我講了個故事,行之,我又想起了那天你給我講的那個故事……我從前很喜歡聽故事的,可這兩個,太苦了。」
裴昭輕輕拭過他發紅的眼尾。
只聽著那少年說:「他不配為人父,也不配為人君。」
第76章 胡椒羊湯 原來他是寧王府的郎君
76.1.
老薑數塊,蔥白五莖,羊骨三根,清泉一瓮。再添了半盅黃酒,文火慢慢煨了半個時辰,教那油脂碎如細金,湯色濃如牛乳。
盤中切了羊肉片,片片薄如宣紙,又有豆腐、甘薯、懷藥碼得雪白整齊。經霜的菘菜,新掐的茼蒿,水靈的菠薐[léng]。滿屋水霧氤氳,儘是胡椒羊湯的香氣。
盛出一碗來,撒上些紅艷的枸杞,一口彷佛將全身的寒意都驅散。
寧離嘆道:「這佛門清淨地,到底是被我擾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裴昭莞爾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何況你既然不信這些,又何必在意?」寧寧也不是和尚,又何必遵守戒律?
原來兩人此刻是在淨居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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