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說一個「急」字,她就用手指猛地戳一下他胸口,彎折程度之大,恨不得要把手指撅斷。
何炳翀只能連連退步,爭辯說:「我沒有,是她說不好看,想換個款式。我有什麼辦法,我……」
因為不能動胎氣,霍眉免於直面戰場,老太太甚至關了她的門。但是她比較愛湊熱鬧,忍不住貼在門上偷聽,
唉,就嫁個這樣的男人。
「是她說不好看」「是她的主意」這類推卸責任的話,一般出於幼兒之口,她帶過振良的,當然知道;振良五歲就再不說了。好像是因為發現把責任推卸到她身上,她必要挨打,自己擔著,父母卻捨不得責罰。
再遙想當年,李五爺一句「你要算帳可以,但霍小姐是無辜的」,帥得她現在還記憶猶新……真男人,五爺。
思來想去,霍眉沒有因為自責和悔恨動胎氣,卻被何炳翀慪得要動胎氣了,連忙回到床上,安詳地閉上眼。
七月的某天早上,老太太沒測到胎心,全家立刻慌了神,把醫生請到家裡來。醫生親自聽了半晌,說有,就是她的子宮位置比較靠後,加上孩子較為文靜,有時候聽不清楚。
「文靜」這詞用的真委婉,霍眉思忖著,這個月數的孩子別說有胎心,都該有胎動了,有時候會感覺被孩子踢一腳,有時候肚子上能浮現一個小小巴掌印——據別的太太說,應如此。
但她是都沒有的,不拿聽診器聽,這孩子幾乎沒有存在感。
幾日後,又一次聽不到胎心,還是請了醫生來。醫生檢查後宣布沒問題。到下午,**脹痛的感覺忽然消失了,她拈了一塊肥膩的叉燒吃,居然也沒有嘔吐,便覺得不對勁。
醫生本月第三次踏入何公館的大門,這回是真沒有聽到胎心,但這孩子「文靜」,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便留下觀察。
整整兩日,這個小生命的心臟再未跳動一次。
從外面復命回來,醫生關上門,悄聲對她說:「老太太不讓用藥物引產,說胎兒有可能還在,原來也常有聽不見胎心的事,不要誤診。但我想大概是……唉。」
她的纖瘦的四肢和膨脹的肚子陷在柔軟的床墊里,沒有反應。
接下來的四周里,她連房門都出不去,只有傭人送來飯食。那飯食也不怎麼吃,人還越燒越厲害了,滿面紅暈,眼球上也都是紅血絲,終於在流了半天鼻血沒止住後暈倒了。
何家立刻將其送醫院,現在要引產卻絕非易事:死胎已經和子宮壁粘黏到了一起。吃藥沒有用,又打了好幾針催產素,好容易才開始宮縮。
何炳翀一路跟著擔架床追到急診室,見醫生又扎針又採血的,急赤白臉地問:「我太太怎麼樣?」
「應該是宮腔感染了,現在正在高燒發熱中,何太太可能使不上力氣分娩……」
「那剖,趕緊把孩子拿出來吧,啊?」
醫生覺得真是奇怪,現在這人焦慮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家裡、老太太發號施令時,他卻連話不敢為太太說幾句。
再仔細端詳這位漂亮的太太,她臉上已經出現了幾塊瘀斑,顯然凝血功能異常了;這個時候剖腹取子,簡直怕她下不了台。
「行不行?」何炳翀低頭掃了霍眉一眼,發現她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但是皺成一道小縫。
「風險太大了,容易大出血,還是儘量引導引產。」醫生往走廊盡頭望了一眼,「二太太什麼血型?」
聽到「血型」二字,霍眉下意識答道:「……A。」
剛去化驗的護士匆匆跑回來,叫道:「O型啊!」
何炳翀心想這人真是燒傻了!見她迷迷瞪瞪的樣子,有點傻;面部浮腫暗沉,冒了幾顆痘痘,頭髮幾天沒洗了,被汗水和油黏成一綹一綹的——哪還有半點美麗的影子?
「你好好跟我回家,我把你供起來,再不冒這個險了。霍眉,聽到沒有?」他去抓她的手,感覺到那隻手也腫而軟,像泡漲了的饃,觸電般地縮回來。
擔架床被幾個護士推進手術室了。他在外面坐著,林傑交完費後也來陪他坐著,半個多小時後,護士開始把血一袋袋往裡送......何炳翀只覺得全身發冷,在這樣嚴峻的關頭前,那個神通廣大的霍眉並不與他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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