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笑了,靜靜注視著眼前人。席玉麟表情很認真,琢磨來琢磨去,忽然抬頭說:「再來一遍吧!」
這一遍他表現得很好,一共就四個動作,他們在舞曲中循環往復地跳,從巷頭轉到巷尾。沒有實木地板作舞池,沒有明亮的汽燈輝照,沒有禮服,沒有觀眾,兩個大棉襖鼓鼓囊囊地抱在一起。快走出巷子時,他笑著把她舉起來轉了半圈,親了一口,再放回地上。
這時候就有三個摩登女郎嘁嘁喳喳地走過來,瞪著眼看他,「你是席玉麟嗎?」
他就知道剛才那幕都被看到了,把手插回兜里,臉也沒怎麼
紅,點了點頭,「是呀。」
「這位是太太嗎?」
「是呀。」
她們鬨笑著跑開了。他已經習慣了,面對她們,倒不覺得有什麼尷尬的;然而轉臉看到霍眉揶揄的表情,立刻就受不了了。在她面前,他一點架子也端不起來,光會氣急敗壞。
回去洗個熱水澡,早早地睡下了。第二天鬧鐘在六點準時響起,席玉麟掙扎了半天沒起來,只滾到她耳邊哀哀地叫:「我不想上班。」
霍眉仍閉著眼,往另一邊側去。席玉麟撐起來,不依不饒地在她耳邊道:「我不想上班。」
「那離婚。」
他恨恨地把她的被子掀開,跳下去洗漱。霍眉把被子拉回來,繼續睡,睡到快十點才悠悠起床,抱著那個裝了豆瓣醬的大罈子搭車去菜場。她還準備了很多小紙杯,一角錢就可以舀一杯走。
然而坐了一整天,居然只有兩個人來買,還有一人問她:「是席太太吧?」霍眉就坐立不安了,畢竟在菜市場做買賣的只有窮婦人,她怕這樣會丟席玉麟的臉——像他一分錢都不給太太花,逼得她只能出來賣豆瓣醬似的!
何況物價日日飛漲,普通市民買大米的錢都不夠,更別說買豆瓣醬了。
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她不滿意,四處拉著別人閒聊,知道西郊有個專門賣醬料的市場,也許在那裡生意會好些。
晚上跟席玉麟分享見聞,前面分析行情的時候他一言不發,提到「西郊」,他斷然拒絕道:「不行,那附近沒有防空洞,哪能待一整天?」
家裡並不缺錢,但也並不富裕。席玉麟每月能給她一千,減去這套房子高昂的水電煤氣費,減去必需開支,再減去她合理的花銷——買衣服、下館子,甚至都不太看電影,一個月差不多只能攢下一百多。不過存款還剩兩千多,倒不必特別省。
她只是覺得,她明明會賺錢,為什麼不賺一點?好叫席玉麟壓力也不那麼大,他只拿八九百回來,也是沒關係的。
要不拿這兩千出去盤一個小店?
不行,現在可沒有無窮無盡的資本來為她的失敗托底,但凡虧了,誰生一場病都遭不住。霍眉放棄了任何和投資相關的想法,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工作,仍然做豆瓣醬。她想,自我來重慶,也就發生過那一次空襲,去一趟西郊應該問題不大。我也不在那兒待一整天,轉手賣給店鋪,可以立刻就走。
但凡停下勞動、思考,無窮無盡的寂寞就會將她包圍,她就會開始想他。可他總不回家。
做豆瓣醬吧。
幾周後,202在陽台上喊道:「101有人嗎?」
因為家中沒安電話,他們記下了202的電話號碼,作為緊急時刻的聯繫方式。霍眉跑到陽台上應了聲「在」,打算上樓,202的太太就道:「不用上來了,你先生把電話掛了。他叫你半個小時後到川劇院門口,穿端莊些。」
穿端莊些?要見人?霍眉沖回臥室就換衣服,腦子亂亂的,不知道是出什麼事了。難道席玉麟犯了錯,有人把他扣留下來了?那也輪不到我出面啊,應該找席香閣。
因為成日在家研究豆瓣醬,她已經三天沒洗頭了,這下只好拿梳子把打結處梳開,匆匆盤起來。盤髮髻最端莊,至於她那麼一小撮頭髮盤起來好不好看,就無暇追究了。連妝都來不及畫,她就用水抹了一把臉,換上皮鞋、挎上提包就出了門。
時間太晚了,門前始終沒有馬車經過,她等了幾分鐘,開始往大路上走。然而還是找不到馬車。她呆了呆,乾脆直接朝市院的門口步行,緊趕慢趕,在半個小時內趕過去了。鞋子是在重慶祥寧分店買的半腳鞋,遮掩了她的殘缺,但不適合在山城起起伏伏的土路上跋涉,到達的時候,腳已經隱隱作痛。
遠遠就見到一行人從市院的貴賓招待室里出來,正中間的是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其他人都配合他的腳步,他倒是目中無人,一邊走,一邊掏出一支煙。旁邊的席玉麟疾步上來,掏出一個精美的銀質浮雕打火機,給他點上了;垂下眼帘,又退到半步之後。
男人昂首闊步,走到跟前了,才剛看到霍眉似的,上下一打量。席玉麟再次上前,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太太。」
「小席說你會講英文和廣東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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