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畫架前, 常憶卿順手拿起了只炭筆,她有些驚訝於席昭的解答,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哦, 我想起來了,那節素描課老師讓我們自由發揮, 我畫了教學樓, 她畫了我……」
「常學姐和元學姐是朋友嗎?」
發問的是路驍。
握筆力道加重,紙上便暈開一個黑點,常憶卿對著這抹出格痕跡看了片刻,拿起橡皮將其擦拭乾淨。
「朋友……」她緩緩道, 「曾經是吧。」
常憶卿和元心粟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至少席昭第一次見元心粟只覺看見了一片死寂無聲的海, 而常憶卿更像枝頭歌唱的鳥, 很難想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碰撞在一起的畫面。
她們身上都有種隱晦的矛盾感。
席昭想著,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beta女孩抬筆在紙上定出了三根線條,應該是素描人像的上庭、中庭、下庭,那雙清亮含笑的眼又掃過他的臉頰,禮貌詢問:「可以畫你們嗎?我們老師一直都很想邀請席同學來當模特呢。」
剛一點頭身邊就多出一道熾熱目光,路驍湊過來嘟囔:「我也要。」
席昭:……
你畫的「勁爆插圖」還不夠多嗎?現在重點是這個嗎?
常憶卿似乎被逗樂了, 一開始劍拔弩張的氛圍也被沖淡不少, 她唇角一直上揚,可或許是因為維持太久, 反倒顯出一點憂鬱色調。
「乾巴巴地講故事多沒意思, 我們來做一個情景假設吧。」女孩聲音如百靈鳥兒一樣輕快。
「假設你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性格開朗,活潑好動,身邊從不缺少朋友, 所有人都誇你像一顆活力滿滿的小太陽,與之相反,和你同班的另一個女孩則顯得太過沉默陰鬱了些……」
每個人的學生時代應該都有這樣的同學,長相普通,性格孤僻,成績一般,這些人往往在班裡都沒什麼存在感,多年以後對著畢業合照說不準都喊不出他們的姓名。
同班一年,若無意外,元心粟對常憶卿而言就該是這樣的存在,身為班長她會記住班裡每個學生的姓名,可每每看到「元心粟」三個字,腦海只有一張模糊不清的臉,仿佛被水暈開的水彩。
直至那天放學,她不小心將手錶落在班裡,回到教室後卻發現有個孤零零的身影正出神注視著後方的黑板報——由她主辦的黑板報。
或許是那天黃昏太過溫柔,或許是那道站在黃昏中的剪影太過寂寞,常憶卿心頭一動,上前朝對方打了個招呼。
——「那個,元同學,我們辦黑板報的人手不太夠,你能不能來一起幫忙啊?」
一抹可愛的紅暈爬上女孩的臉頰,對方忐忑不安地絞著手指,話也說得磕磕巴巴。
——「可,可,可……可是我不會……不會畫畫……」
——「沒事,我教你怎麼畫就好啦,那就這樣說定了哦!」
「好,好……」凝望著她,那雙被厚重劉海遮蔽的眼睛一點一點綻出光華,「好。」
模糊不清的臉,從此刻開始具象。
筆下人物同時畫到了眼部,人心靈的窗戶,常憶卿把腦海那雙殷殷看向她、小鹿一樣驚惶濕漉的眼睛抹去,繼續到:
「是的,如此外向你卻有一個'安靜'的愛好——畫畫。
「你的父親是一個非常厲害的畫家,從小你就由他帶領著見識過那個平面世界的奇妙,一支筆,一張紙,稍加運用就可以裝載下無數瑰麗夢境,描繪出腦海里的奇思妙想,你喜歡畫畫,並認為自己畫得還不錯,因為教室里的黑板報一直都由你承擔,還獲得過幾次繪畫比賽的一等獎,」常憶卿頓了頓,「'這孩子畫得真好',所有人都這麼講。」
直到你發現身邊有人畫得比你更好。
那個女孩是天才——你教她成功畫出第一張畫時就已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她從未經過任何系統性的訓練,連「三原色」的概念都不甚清楚,但只要她拿起畫筆,筆下線條就仿佛活了過來,從小耳濡目染,你明白這就是所謂的「天賦」。
此刻你尚未意識到這種「天賦」有多可怕,只欣喜於身邊有了可以一起畫畫的好朋友,於是你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你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長久注視一個人」是很危險的動作,因為這代表著這個人將在你的心中變得不同,她再也不是你隨口搭話過的「普通同學」,再也不是「還算熟悉」的「朋友之一」,你欣賞她,「心粟畫得真好」,你鼓勵她,「一起參加比賽吧,心粟一定能獲獎的」,你甚至……開始仰視她——
在你玩笑式地把兩人畫作帶回家中,說都是你近期的作品,你父親毫不猶豫地挑出了她的作品,說「這幅更有靈氣,比你以前的作品好太多了」。
狼狽不堪地逃回房間,你幾乎難以維持臉上的笑容。
一種微妙的「嫉妒」悄然滋生在了心頭。
明明你比她練習了更長的時間。
明明你比她的技巧更加成熟。
明明……
最開始是你帶她進入了這個神奇的繪畫世界……
你嫉妒她,又因這份「嫉妒」而深感痛苦,尤其她還一直用那雙可憐又可愛的眼睛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你,仿佛在她小小又漆黑的宇宙里你就是唯一的光彩,這份「痛苦」更多了一層「羞愧」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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