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呢……」她的目光凝在席昭臉上,「你比那孩子聰明,他一個月才能學會的東西你一個星期就能學會……是因為你的天賦比他更好嗎?還是我改進之後的教材更加通俗?或許我不該和他有太多教習之外的交流,還是說應該交流……不必要的雜念只會毀掉他的純粹,他就是被這麼毀掉的……你和他其實有些相似,都那麼不愛說話,總沉默著一個人待在那裡……」
女人的聲音越發混亂,仿若深陷某種夢魘,邏輯讓怪物咬碎,現實也模糊不清,在她即將顫抖叫出一個陌生名字之前,席昭終於開口打斷了那向他侵襲而來的黑色漩渦。
「老師,」他嗓音平靜,黑幽眼眸被夜洗過,「我不是你的孩子。」
良久死寂後,女人輕輕笑了一聲,這還是席昭第一次聽見李權柔發笑,短促得近乎幻覺。
女人徹底冷靜下來:
「你有一雙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起身,將今日種種輕易揭過,冷淡說著:「我會養育你到成年,在這之前,你只需要跟著我的安排去學,成年之後,我不會再插手你的任何選擇。」
——因為「高階教育法」本就只適用於未成年的學生。
光影翩躚,十二三歲的小小少年再度朝燈下沉思的席昭發問,那個時候,你在想些什麼?
席昭不語,年幼的他就替他做出了回答,其實是有些失落的對吧?
無法否認,李權柔將他從那種泥潭般的環境帶了出來,是老頭死後第二個同席昭長久相處的長輩,她教他學識禮儀,教他為人道理,或許在某些隱秘脆弱的時刻,那個年幼的孩子也曾有過小小的憧憬——
如果她能更喜歡我一點呢?
所以席昭沒有選擇離開,只是那天以後,他就不會這麼想了。
他沉默依照著李權柔的理念方針學習,參加各種競賽,拿下一座座獎盃,成為外界口中「李教授最優秀的學生」,然後報名G大牽頭的少年班青訓。
「想要獲得什麼,就必須等價付出什麼。」
「'真心'是這個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你這種冷漠的機器……」
……
就這麼走過無趣的春夏秋冬。
一場大病後,李權柔的態度柔和不少,席昭也能感受到那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複雜。
——她在後悔?還是認為我不符合他對「天才」這個形象的構想?
這些念頭浮光掠影般自腦海閃過,但席昭已學會不去深究。
他十七歲即將從少年班畢業那年,李權柔重病住院,記憶里仿佛由鐵水澆鑄而成的人虛弱倒下,兩頰消瘦,目光渾濁,一天一天與西老頭死亡前的模樣重疊。
「恆星演化的末期,如果質量足夠大,它會以'塌縮'的方式走向盡頭,核燃料耗盡,原子間的斥力再也無法抵抗整顆恆星強大的引力,不斷向內塌縮形成一個彎曲時空的黑洞,引力大到連光都無法逃逸,最終所得到的就是'時空奇點',在這裡,一切物理規律都將不再使用,時間空間都將趨於靜止……」她望著虛空道出自己的結局,「我身體裡的黑洞開始塌縮了。」
席昭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眼眸低垂,沉默不語。
黃昏綺霞溢滿目光,李權柔問:「你選好之後要進哪個學院了嗎?」
「醫學院。」
李權柔便開始細數她在醫學院還認識哪些可以幫助席昭的教授,讓席昭記住聯繫方式,找機會去登門拜訪……
「你不問我為什麼選擇醫學院?」少年依舊沒有抬頭,明明按照你的教導,我更適合進入物理或數學領域。
李權柔只疲憊閉上眼睛:「你長大了……」
醫生來定時查房,離去之時,席昭看見女人從懷中拿出一隻懷表,久久注視著上面的照片——那早逝的孩子僅有的照片。
他肺里的氧氣仿佛被什麼殘忍的盜賊偷走。
……
李權柔的情況越來越糟,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曾經不苟言笑的學者開始念叨各種胡話,有她未完成的課題,有她曾經妒恨的同事,更多的則圍繞著兩個名字,兩個與她這一生糾葛最多的孩子。
「李教授可能只剩最後半個月的時間了……她拒絕嘗試更多治療手術,並已經簽好了遺體捐贈書……」
醫生的宣告像從水裡冒出,模糊不清,沉重回響,作為李權柔的養子,席昭安靜配合著一切手續,簽下「知情書」的那天,他去了貧民窟附近的一所中學,面無表情地揍趴一群勒索學生的混混,然後搶走一輛非法組裝的機車。
騎著這輛散架邊緣的「死亡機車」,在引擎轟鳴中沿著城市邊緣繞了一圈一圈,沒有目的,沒有終點,直至油量耗盡停在了河岸邊緣。
快把人燒盡的黃昏,他扶著膝蓋,想要吶喊,想要大吼,隨便用什麼方式把那些纏繞心頭的東西弄走,可對著江面喘息良久,嗓子依舊枯焦乾澀,火焰從雙腳劇烈燒進心臟。
街邊老舊的店鋪音響,一首冷門搖滾樂被煙嗓歌手聲嘶力竭地歌唱,迷幻,髒亂,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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