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書生像是個清貧的,連把劍都捨不得自己花錢。」
季東籬不自在地要去擰丫鬟的耳朵:「莫要打趣我!也莫要背後議人!方才那人幫商販撿東西,就足以窺得他品性良善,爹爹說了,遇到這類人,要幫一把才是呀。」
末了又不放心地添一句:「只是方才的事......你們可不能告訴嬤嬤,不然我耳朵該遭殃了!」雖大夜城民風開放,但也有不少名門望族仍很重女子清譽,談論婚嫁時尤其注重。季家便是這「名門望族」中的一個——這麼說也不確切,實則在老太爺去世後,季家子孫都不大爭氣,家力也日漸衰微了。但這些老舊的規訓,仍被一板一眼地傳了下來。
在一眾小丫鬟的歡鬧中,季東籬順著她們停在了猜謎的花燈前。在孩子裡,她一向是個平庸溫順的,死記硬背的禮儀規訓、日日扎手而得的刺繡成品,也都能被贊一句「不錯」,但到了要靈活變通的燈謎前,她便有些無措了。
丫鬟們也是一樣,只一二個機靈些的猜得了,提了幾隻簡樸的花燈便草草收了場。
猜完燈謎,人都往祈願池放花燈去了,煙花也放得稀稀疏疏了。卻是猝不及防,季東籬手裡被塞了一隻六棱花燈——每面都細細雕著只動作各異、活靈活現的貓兒——原是方才的青年。那青年去而復返,為她猜得一隻遠勝過丫鬟手提的花燈,同她說話時溫聲細語地:「在下濟世書院謝辭病,謝過小姐割愛贈劍,小小謝禮,願小姐今日盡歡。」
她盯著花燈暖融融的光,只敢用餘光看他,屈膝行了一禮:「多謝公子。我們有緣再見。」
那是季東籬見謝辭病的第一面。少女見到青年熱心助人,又恰在一柄劍旁打了照面,那劍與花燈又如信物般,互換到二人手中。歸家後她夜不能寐,甚至赤足到窗邊——煙花早就放盡了,但她長久地注視那片黑漆漆的夜空,仍感到被一股巨大的滿足感擁住了。於是她竊竊笑起來,哪怕她甚至沒有告訴那人,她的名字。
謝公子,我叫季東籬呀,花燈很好看。
那是她收到的除去釵環書畫外的第一件禮物。
故事講到這裡,季東籬脖子上的布料已經不滲血了,那金瘡藥將她的傷護理得很好。只是季東籬噤了聲,仿佛不講下去,一切就能停在這。
魏春羽忍不住問道:「你們的過往如何,同那歹人、同我又有什麼干係?」
謝辭病瞥了一眼季東籬,鼻腔里哼笑一聲:「我來講吧,講講這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是如何朝三暮四、最後給我們招來大禍的。」
......
——謝辭病三十一年人生,一路走來,早就看清了各色面目下如出一轍的醜惡人心。他父母將他賣去當孌童,他受盡折磨,磕破腦袋裝死逃了出去。後來是一個公子救了他,給他治傷,又送他去了濟世書院。
那公子便是裴大公子,裴榮風。
公子說,他原本的名字不好,離家前的「阿芥」太輕了,草芥壓不住他命里的苦難,府里的「狸奴」不像個人名,哪有把人當貓玩的。於是他壯著膽子央公子賜名,公子摸著他的頭說:「這么小的孩子,吃了這麼多苦。不如就叫『辭病』吧——叫了這個名字,往後就不會生病了。」
他自己拾了個姓,往後就叫了「謝辭病」,到如今叫了二十三年。
謝辭病很認真地念書,帶著日愈深重的對公子的感激。他懷念,甚至是喜歡和依戀公子放在他頭上的手。他在每個噩夢重現的夜晚,想到公子溫和的聲音,就不怕了。
二十三年前,公子向他伸出一隻手。那時他承諾,二十三年後,他仍要握緊腰間的劍,為公子做任何事。
哪怕公子要做的,是夫子說的傷天害理之事,又如何呢?如果沒有公子,他早就狼狽地死在了無休無止的折磨里。
可是,謝辭病沒想到,他也有違背公子命令的一天。
為了季東籬。
最初他見到季東籬,更沒想到有那樣一天。
——只是有一個向來嬌氣的貴小姐,肯同你坐在一處低矮的門檻邊,捧著雕了二人模樣的糖人,化了都不捨得吃。她央你轉過臉來,那雙水盈盈的眼睛裡都是你,帶著笑意溫聲細語地同你道:「我最喜歡謝郎了,怎麼能捨得下口?你也......捨不得麼?」你怎能不心動?
謝辭病也不是無心之人,在那一刻,他是真的覺得,眼前人是第二個待他好的人。
可後來二人私交被季家發現了,那季老爺客客氣氣地請他過去,只倒了一盞茶給他道:「你可知這茶是何處尋來?又花幾兩白銀?」
謝辭病的目光垂在桌角,那季老爺嘆了口氣道:「我也並非存心折辱你,只是平日裡府上的一盞漱口水,便抵得你一月生活所需。若是小女當真嫁與你,你難道要教她吃苦?還是靠著她的嫁妝坐山吃空?」
「我也不留你了,只是往後莫要再見小女了。」
謝辭病抿緊了唇,拱手告了辭。
他也知道季老爺說得不錯,但他想在功成名就前,再見一面季東籬。他害怕她以為自己喜新厭舊地棄了她,他還記得自己許下的承諾——「只要你不願嫁給別人,我就不會讓任何人強迫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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