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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春羽感到喉嚨有些乾澀,他抿了抿嘴,在那道存在感極強的注視下,弱弱道:「好吧,我當時的確是有些怕,但現在沒有。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希望自己膽子大點,把他們都解決了。」

話畢,他抬頭看了眼站成木樁子的人,夜色里難辨神色,但魏春羽莫名覺得那人在很認真地聽他說話,他思忖著小心翼翼問道:「那你呢——裴懷玉,第一次殺人你怕嗎?」

嘈雜的蟲鳴織成一張大網,鋪天蓋地朝他們涌過來。

在很久之後,魏春羽都以為裴懷玉不會出聲了,他卻突然聽見那個平靜的聲音:「怕的。」

裴懷玉不是什麼好人,他不只殺過強盜、叛徒、敵人,還殺過無辜的人——他們上一瞬還充滿依賴地看著自己,下一刻卻人頭落地,死於他手。

他從來、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有時候他會想,自己每一次殺人後的憂懼,是不是什麼神佛施諸於他的譴責,是不是什麼鬼神的降罪。

在過去某些耗傷神思的夜晚,他也問自己:真的非殺不可嗎?

可是,可是,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哪怕憂懼,也從未後悔。

他只要自己能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浩浩湯湯的江水奔流不息,它不在意終途在哪,只是拼命地涌動以逃脫死水的宿命。它也不在意在一生中,有多少船隻搭了它的順風船,抑或葬身其中。

裴魏二人的小船,也在這一條相伴多日的江水裡,被護到了對岸。

裴懷玉留的酬金比原先談成的多了一倍,他對著推辭的船家道:「這幾日也算得共度艱險,落水那晚,在下更是承了二位救命恩情。這裡的錢不多,只聊表心意,還請二位不要再客氣,便當是結個善緣了。」

那船家姐弟謝過了便也不再推辭,待又將船撐離江岸,搖杆十數下,忽聽得那闊氣的裴公子又高聲喚他們——「船家阿弟,可是叫倉松年?」

倉松年有些疑惑似的:「正是。客人有何事?」

卻見那兩位客人似說了些什麼,但相隔太遠,除卻「平安」二字,旁的已聽不清了。

終究只是過路人,便是再多出幾日同路,最後也不過是道一句:「山高水遠,各自珍重。」

雨停了。

過江岸東行五六里路,就到了山前。

竹娘的墓就在山間。

他們是在山腳的小客棧停下的。

約莫是所有小成本的山下老客棧都長得差不多,這令魏春羽想到落拓山下的那間小酒館,這個念頭將對未知的無措都沖淡了幾分。

二人開了間房,將累贅的東西寄存好了,便上山去了。

「你真的認識路嗎?」

山間難走,不似落拓山因著寺廟而來訪者眾多,他們面前的,是座實打實的荒山。行至半山腰,連人踏出的模糊小徑也徹底沒入荒蕪了。

魏春羽不由得發了問。

裴懷玉領先他半人距離,衣擺上沾了些半濕潤的雜草和細小的種子,但身姿卻顯出幾分矯健之態來。他唇邊溢出口嘆氣,道:「我來祭拜過她。」

「什麼時候?」

「年年。」

答完話,裴懷玉似乎走得更急了,魏春羽有些跟不上,只好拽了下他寬大的袖沿。

待前頭那人放緩了腳步,魏春羽又道:「是你娘囑託的麼?這樣看來,你娘和我娘關係還真是好。」甚至勝過秦燭。

似乎除了關係好,也沒有旁的可以解釋了——畢竟連那封信和物件也是裴懷玉轉交給他的。

裴懷玉沒有答話,他長睫上沾了山間水汽,回看他時眼裡也霧蒙蒙的,仿佛因出神而顯出些茫然之色,簡直讓人想到圍獵場中迷茫的幼鹿。

「怎麼了?」半晌沒聽到回復,魏春羽奇怪地問他。

裴懷玉眨了下眼,掩去異色:「沒什麼,跟緊我,前面路滑。」

山上本就濕氣重,更何況前兩日陰雨延綿,那小溪流上的石塊更是滑不溜秋,總教人以意想不到的角度穩不住身。

最後兩塊石頭,更是沒入了冰涼的山水裡,一腳踩在上面,鞋襪都濕盡了。

魏春羽也不敢再踮著腳管他的鞋子,一腳結結實實踩上那水裡的石頭,但因著同前一塊遠了些,身形晃了一晃。

正當時,一道冰涼卻有勁的力量托起了他的手肘——他愕然抬頭,卻見那人抿了抿唇,眼裡恍若有憐惜的情緒:「當心。」

魏春羽:「......!」

視線交錯,魏春羽不太自在地別開了眼睛。

「阿魏,往後再有這樣難走的路怎麼辦呢?」

魏春羽大約知道他想聽自己說什麼,但還是從心道:「總不能為了安穩地過一個坎,教我去尋千千萬萬個坎,一直自討苦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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