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娘的墳墓在一片竹林里。
編了小半輩子竹物,最後還是和竹子在一塊兒了。
自踏入這片不見天空的粗壯竹林,魏春羽就鬆開了裴懷玉的袖子。
他覺得他應當要獨立地走進去的,同任何人一道都會為他的情緒添上雜色。但同時,他又感到一絲意外的恐懼,這絲恐懼像一隻巨大的八爪魚,扒在那份與母親聯結的熟悉之上,將他有種恍置夢中的割裂感。
裴懷玉住了腳。
魏春羽甚至沒有問一句「到了否」,而裴懷玉也沒有主動同他說什麼。
二人都沒有出聲,只有魏春羽踩過枯葉的簌簌聲。
他越過裴懷玉,山風灌進他們的領口與袖子,像是一場不明內容的遊說。
第17章 第十七章 紫微山生母遺事(一) 五十……
墓就在那裡。
風霜雨露曾借宿在此,黏濕青苔眷戀依賴著它。
魏春羽放空似的盯了一刻,隨即又感到寂靜的心裡泛上迷茫的暗潮——他應當要有些分明的情感,悲傷,想念,哀怨......隨便什麼都好。
隨便什麼都比現在要好。
他心裡忽地冒出來一個清晰的念頭——阿娘還認識現在的他嗎?她知道是她的小含玉來了嗎?
魏春羽抿著唇,側目望向身後的人——那人沉默著,向他微微點頭。
裴懷玉第一次來這裡,他又在想什麼呢?
「原來她叫......」魏春羽的目光逡巡在那塊斑駁的石頭上,在心裡試探地念了遭那個名字,又出聲念了一遍,「她叫江鶴。」
鶴。和竹娘完全不同的名字。
他那樣熟悉竹娘,但對江鶴的過往一無所知。
或許竹娘用竹條編過鶴嗎?
他不記得了。
分明已是春天,但林中光線慘澹,仿佛只有乾瘦的竹葉飄飛,一直到時間的盡頭都是如此。
魏春羽將僵硬的膝蓋彎折了,磕在皸裂的土殼上。而後端正地磕了三個頭,每每抬首,那目光都要長久地落在碑上。
他總覺得,母親已經消失很久了。
從那一線紅自母親的眼角拖拽而出,而後是母親的口鼻,那些嗆咳聲離他很遠,似乎與母親的死亡不是同時發生的。
在後來尚書府里的很多夜晚,他也總聽見那些像抽風箱一樣無力的嗆咳,仿佛是在徒勞地吞咽,以望向囫圇留下最後一絲生機。
秦叔隨著母親一起消失了,第二日他就被魏禎接走了。
從此那個暗巷裡的小屋也消失了。
魏春羽的八歲以前,都被母親壯烈的血色掩蓋了。
可是當他抬起頭,那個石碑又實打實地落在原處。就好像母親忽然又回來了。
這種空洞的失而復得,讓他很茫然。
「玉錚......哥哥,」他躊躇著,恢復了這個稱呼,「你再同我講講,姨母是怎麼為她安葬的。」
但半晌也沒有回應,魏春羽詫異地抬頭,卻見裴懷玉微闔著雙眼,緊抿的嘴唇都透出些血色。
裴懷玉遠沒有面上來得親和,他心裡有些煩躁。
只恨不得一腳把魏春羽踹下石室,然後提著他的耳朵告訴他,江鶴就是個惡毒的騙子。
這樣在知曉真相後,哄小孩似的陪他傷春悲秋,實在是裴懷玉所不能忍受的。
但見了魏春羽那雙仿若迷失於霧中而望向他尋求解脫的眼睛,他的一腔怨氣忽然就軟和下去,化成酸脹的水了。
「是秦燭。他一頭托人去尚書府報了信,叫魏禎來接你;另一頭把江鶴托給了我母親,將她葬了。」裴懷玉略重地舒出口氣,「好了,沒有旁的了。走吧,去信上的石室吧。」
「只是秦燭為什麼從沒和我提過,母親葬在這裡?」
裴懷玉搪塞道:「這裡太遠了,也不好找。或許連他也不清楚罷......」
魏春羽「唔」了聲,見他話語不甚明朗,便拋下話頭,轉而道:「那你去過石室嗎?」
「我找不到,也進不去。」
魏春羽奇道:「為什麼?」
「此為信中『舊處』,」裴懷玉用虎口卡住了他的手腕,道一聲「你且數著」,引著他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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