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春華大方地「唔」了聲,奇道:「你們當真很像麼?有多像?」
有多像?
他似乎從沒有細細看過裴懷玉的面孔。
除卻第一次在敬遠寺碰見。
可是連那一面他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他總是輕飄飄的如同鳥羽掠過水麵般,瞥過自己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同他說:「魏春羽,是你啊。」
而後同他招招手,「到我這裡來。」
魏春羽聽見自己乾笑了聲:「很多人都覺得他是我哥哥。但我們一點都不像。」
魏春羽從不會語焉不詳,像逗弄一隻蠢物那樣戲弄別人。謊話連篇,難辨真假。
窩藏著太多事情,連另一個自己都不願相信。
心裡煩躁,微垂的眼角卻被姚春華暖融融的指腹颳了下:「這裡又不高興了......師弟和你拌嘴了?」
魏春羽聽出他語氣里對裴懷玉的維護,抬眼定定看他,不自知地帶了幾分隱晦的遷怒似的怨氣:「道長,你救我的時候覺著我慘不?當時我就和他在一起,他給我扔下了。」
姚道長瞠目結舌,壓根沒想到自家師弟和剛到手還沒捂熱乎的徒弟,結下了大梁子。
他聲帶出走似的徒然張著嘴,良久才短暫而迷茫地「啊」了聲:「玉真師弟不是這樣的人,想來其中有些誤會。那日我去紫薇洞,還是他傳信於我,說有異動。他拋下你,或許......是他那時自顧不暇了。」
「當真?」
善淵善時插嘴道:「當真!師叔是好人!」
是時,一隻肥嘟嘟的肥鴿子啄響了殿門,那短促的「篤篤」兩聲倒真像人來敲門了,它熟門熟路躍過比鳥頭高的門檻,然後一路連蹦帶跳,把那沾灰的鳥頭一下就撞在魏春羽的腳踝上。
姚春華「咦」了聲,一把托起了那隻鴿子,解下了它腳上的字卷——那上頭落著個孤零零的「歸」字。
魏春羽見他盯著小紙條發呆,就伸手去盤那隻毛硬得扎手的信鴿,隨口問道:「怎麼了道長?」
卻聽姚春華乾笑兩聲:「你之前說有人要來找你,是誰啊?」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大青觀不虧之月(三) 苦……
卻說那裴懷玉早早與大青山人通了氣,灑掃小童從每日打掃他的臥房,到每周、再到半月也未必去,這樣過去了兩個月,裴懷玉也沒見人影。
倒是那隻小肥鴿子被養得愈加油光水滑,平日裡安安分分地站在窗沿巡視時,時常被山中人上手盤一把,惹得它「咦嗚咕」「咦嗚咕」地惱叫個不停,活像支漏風的破長笛。
魏春羽手上的書,也從清心的和普及道家義理的內容,變為新增了些養身練神的法子。
不知道是他的修煉有了進益,還是裴懷玉那出了變故,他卻是再沒有穿進裴懷玉的身體了。
只是打坐時看見過幾回高居御座的場景,眼前是迷濛的,而臀下的玉質傳來森森涼意。
他感到寒氣鬱塞在胸膛,但自己卻仿佛一個沒有氣息的死物,始終缺少將冷氣噴薄而出的噴嚏。
但他僵直的手忽然動了,一個激起他脖頸上細小顆粒的聲音似乎輕輕嘆了口氣,而後那雙手將衣襟攏緊了。
他便溺死在那片寒濕里。
他潮濕的靈魂總在最後時刻被打撈起。那感覺很不好受,夢境像濕透的衣服緊緊裹在他身上,教他的每個毛孔都無法呼吸。
後來姚春華見到了魏春羽汗涔涔的慘白面孔,便教他改成站樁了。
他有時覺得自己也成了一片雲,什麼念想都沒有了。
但姚春華單手握著書卷,向他道:「心不死,道不生。不是說要你真的一點念想都沒有了,是要你去除多餘的欲望,保留本真,這種境界和悟出來的東西,才是我們想要的。」
他的聲音平穩如鐘磬,飄蕩在大青山的雲層上:「要留一念。不然真把人修成石頭了。」
魏春羽不能聽懂。
但他常在山中竹林里站樁入定,他像高人指尖彈出的飛葉,穿梭過一大片樹林,每棵樹都在他經過時化作故人,以如出一轍的殷切神情朝他囑咐著什麼。
他閉著眼——哪怕只是一片葉子,也堅定地不多留一眼。
而後他耳邊響起那道即便在夢中也不敢奢望的聲音——
「含玉,小含玉——來母親這裡。」
葉子略一停滯,那平穩的風便不再與它一體,成了攪亂它軌跡的怪力。
「小含玉,來張嘴——新的山楂糕,愛不愛吃?」
那片葉子抖抖簌簌,仿佛是他掙扎的內心。
他如同被魔物附身般睜了眼。
一片由無數個躁動的小粒子組成的虛白,如同被暴雨沖刷的泥沙,乍然退去。露出一雙扶著他肩膀的粗糙的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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