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上,是一張女人的面孔。
眼眶微陷,緊閉的雙目自眼角捨出一點淚漬,濕潤過乾癟的面頰。
一點親近鑿透了一切陰謀與年歲,荒謬地侵入他的心,如同最蠻橫的毒素。
他慘白著臉,卻已經不能對著她喊一句「母親」——這對他們二人而言,都似個笑話似的警醒。
出神間,那雙溫暖的手遊移著圈住了他再來一次也毫無防備的脖頸!
緊了、緊了......
意識模糊之際,卻忽有一記鐘磬敲在他靈台上。
——「凝神!那是幻象,還不能走出麼?」
他鬆軟的肌肉霎時又使了勁,汗水自他的孔竅冒出,仿佛他被天地造成的爐子一刻不停地煎煮著。
那女人還衝他笑著,但他眼前炸開了一團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你怨我麼,小含玉?」
魏春羽使盡力氣轉了轉頭。
「你騙人!」這樣微小的動作卻仿佛引燃了火線,女人的手乍然粉碎,而她面中的兩行血淚破開了霧氣——「你分明同我恨你一樣,恨著我。」
啊,原來他恨她。
是麼?
一陣清涼溫柔吻過他額頭,那道風帶著聲音鑽進他潰散的靈魂縫隙——「魏春羽,凝神。別被幻境帶著走。」
是......姚春華。
江鶴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銅罩,教他被死死困在原地。他突然想到雪地里的母親也曾這樣看他,悲哀的,憎惡的,甚至到後來,還生出些荒謬的祈求。
仿佛那一部分對命運的情感,轉嫁到了他的身上。
但那沒有什麼,在此刻真正像詛咒一樣,像孫猴子的緊箍咒一樣教他痛不欲生的,其實是母親偶爾軟下聲的問詢。
他想,他是不能全然地恨她的。即便他一無所知時,她也想要他的命。
這樣想著,眼前的江鶴便如碎在了漣漪里的日光,一下子被擊碎了,而他在短暫的眩暈後,真正睜開眼看到了握著他手的姚春華。
黏膩的汗濕感漸漸爬滿全身,直到這時,甦醒才有了實感。
「姚道長......」兩手交接處傳來源源的熱量,魏春羽看著他不笑時略顯兇相的面容,心裡卻安定下來,「師父。」
漸入夏日,竹林里卻只見大亮的天光,少有焦炎的燥熱。
那細長而扎人的竹葉就這麼被風颳落,停在他們身上。
姚春華將嘆息放得很輕,教魏春羽沒有察覺:「你的魂魄善於離體,那些時候少了□□作鐘罩隔絕的作用,受了不少外物侵擾。在後頭或許能道一句喜憂摻半,但現在卻是舉步維艱。」
「我這樣的魂魄,會是天生的麼?」
姚春華微微搖頭:「應當是。如果不是天生,在始作俑者要害你時,你必然有些奇異的感觸。你可有?」
奇異?
會是裴懷玉麼。
否則為什麼他每次移魂,都恰巧是到他蠱蟲發作的身上呢?
唯一可以作答的人,卻還沒有回來。
......
這是魏春羽十九歲的那個夏天。
他在大青山上,每日修行,仿佛已經離過去的大夜城很遠。
但很快,他遠離俗世的生活就結束了。
山下大疫。民眾上吐下瀉,心腹絞痛,面如土色,更有甚者肌肉抽搐,並發痙攣,到處一片哀嚎。
有醫官道是霍亂。
霍亂死了許多人,不只得病死的,還有嚇死的和互相戕害而死的——世人皆是血肉身,無不驚恐,得知染病後更加歇斯底里,甚則病急亂投醫,叫邪魔外道洗了腦,許多城鎮竟出現了吞食幼童治病的瘋子,他們相信幼童更貼近元初蓬勃的力量,將他們吞併進自己的血肉能為自己續命。
何等殘忍、何等驚世駭俗!
姚春華聞之肅然,大袖一甩,同眾人一道下山去了。只留了兩個灑掃弟子看著道觀,順帶領善信祈福或在此安頓幾日。
說是眾人下山,也不過就是姚春華和他的仨徒弟,清一和他撿回來的杜居仲,統共五個人。
他們幫著藥堂煎制湯藥,用先前籌集的修觀錢墊了中藥錢。
那些湯藥中,最常用的便是王清任的解毒活血湯與急救回陽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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