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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使力,那個眼神執拗的帝王將他扯近了,直到他們的肩骨相撞,痛意傳來。

這個裴懷玉——或是說另一個他自己,似乎有些瘋病。

或是身居高位者難逃的怪癖與壞脾氣。

在這個世界裡,另一個自己成了大夏的君主。他來得似乎晚了些,沒有見到腥風血雨與皇室巨變,只剩了硝煙沉澱後的寂靜。

夜色如濃墨潑散,闔實的門窗里隱約透出零星光亮。

青年帝王撐頭歪在桌上,含著濕意的目光牢牢掛住了他:「我不要那個女人叫的名字,我悄悄給自己取了個字——叫洲君。你說好也不好?」

魏春羽忽地抬眼,在撞見他迷濛的眼神時又卸了勁。

那枚刻著「洲君」二字的木戒,連同吊著它的繩子,一齊在魏春羽胸骨處微微發燙。

捎帶著被無形規則掐捏著的一小團靈氣,也躁動起來。

一縷苦重的藥香,自眼前身體康健的帝王身上被他嗅到了。這就是裴懷玉。

哪怕眼前人古怪非常,但在全然陌生的世界中,還是讓魏春羽飄搖惶惑的神思抓到了一處錨點。

魏春羽被那道氣味柔和了嘴角,抬眼瞧見裴懷玉冷硬的神色時,也未發怵:「你起的,不就是我起的?當然都好。」

「那你以後這樣喚我好不好?」帝王頓了頓,坦誠道,「我不想你同別人一樣喊我陛下,其他的稱呼也很彆扭生澀,不如就喚我『洲君』罷。」

「那名字就讓給我了麼?」

「孤大人有大量。」

「喊『含玉』也生澀彆扭麼?」

裴懷玉佯怒道:「不許喊。」話末似覺得自己語氣硬過頭,又輕聲委屈似的道:「我說了不要學那個女人喊我。」

幻境裡的裴懷玉,比外頭的那個可愛多了。連對他生氣也只敢憋著,說話時眼神也切切實實地落在人身上。

「你喝醉了......」

裴懷玉推開他的手,猛地站了起來:「孤喝醉了也不說假話!」

「好啊,」魏春羽任他吵鬧,還順著他道,「那說些真的聽聽——譬如你斷了的指頭,這是怎麼回事?只說真話的陛下?」

——那根大殿中,在魏春羽撥開繁冗層疊的袖管,握住時如姜塊般崎嶇突兀的指段。

燭火在裴懷玉面上晃啊晃,轉過頭來時,他微挑的眼尾銜住一抹昏黃,將他穠麗的面容抹上層溫和的紗:「孤吃醉了,孤要歇了。」

「陛下,我二十歲就不這麼耍賴了。」魏春羽握住他的斷指,手掌慢慢地收緊、包嚴實了,在感受到那驚慌的掙扎僵住時,他好脾氣地又問了一遍:「洲君,陛下,和我說說它的事,好也不好?」

「沒什麼可說的,」青年帝王苦惱地蹙眉,尋求認同似的朝身旁人道,「坐上這個位子,總要摳摳搜搜地獻出昂貴的代價。坐上前是自己的身體、壽命、尊嚴,之後甚至是身邊人的性命,而我一處不敢漏地想啊——如何才能失去的最少呢......後來也就是你看見的這樣。」

「你贏了很多仗麼?」

裴懷玉支起眼皮,疑惑地朝他傾身——「嗯?你說什麼?」

魏春羽下意識答道:「我說你——」在目光觸及裴懷玉按捺不住的笑時,他眯眼哼笑了聲,「沒被人誇過麼,就這麼眼巴巴等著我開口?」

裴懷玉勉力聚攏自己被浸透了酒氣的暈乎乎的神思。他想:不一樣的——魏春羽和別人。

這麼些年,他心裡一直吊著一包鼓鼓囊囊的酸澀的淚,很憋悶、喘不上氣,但從沒有在等誰來倒出。他剮蹭出的血痕,存在便存在了,從不是為榨取他人眼淚而來的。

可如果是魏春羽。如果是他。

裴懷玉希望他能扎破那包酸楚的舊囊袋。

裡頭密密匝匝擠滿了零碎的小玩意,他要裝作漫不經心地細數。當魏春羽的視線落在上面,這些物件就真正盡了它們的用處。

裴懷玉同他講從前的事,小事總把自己往慘里說,而大事卻囫圇帶過了——他說那一仗勝利、贏得空前漂亮。

於是魏春羽問:「那你的手指是在哪一場空前慘烈的戰役里沒了的?」

說話人便被問得沉默了,那些比魏春羽年長的歲月都碎如瓦片,陡然現出些青澀的倉皇來:「也是那場。」他小聲答話。

「孤對你有問必答,你的故事能不能也告訴孤聽?」

天邊已經泛白,而酒醉的帝王還在絮絮叨叨,反倒是魏春羽眼皮沉重地壓過精神,人迷迷糊糊歪在塌邊,終結了一次清醒。

連續幾夜的無眠引來腦側的刺痛,裴懷玉也面不改色地受著,推門而出時在魏春羽身上落下一眼——很平和沉靜的,透出些君主威儀下的寬容。

屋外濕氣盛,晨間的甘露水霧,同日出熱氣回籠悶出的汗,一道摻在人衣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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