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我自東向 书架
设置 书页
A-24A+
默认
第56頁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流不出的淚水淤積在喉頭,充作條爬過的黏膩肥腫的長蟲,叫他幾近作嘔地咳吐了陣,那些字句擁堵在他的嗓子眼太久,以至於吐出時被咽喉里的濕潤浸泡得含糊了:「你答我啊!玉錚,我要告訴你,你走錯了......」

那些裴懷玉走在自己前頭的歲月,那些自己未曾參與卻窺得一二的艱難與苦痛。

他尚沒有將路走盡,卻已感到紮根極深的酸楚與難以挽回的悲苦。有時塞上的厲風刺在面上,他恍惚覺得自己就是裴懷玉,他無法證明這陣風沒有吹癢過裴懷玉的疤痕,無法確信這一刻的自己同從前的裴懷玉有任何差別。

如果、如果說......他從沒有走上另一條岔路呢?如果曾經的裴懷玉也滿腔熱血,直到屢遭背叛、秦燭身死、身體缺廢、迫不得已殺死清白者的時刻,才終於與此刻割裂。

「你總問我道是什麼,我的道心是什麼,這世間正道又是什麼。可是玉錚,你為什麼吝嗇問你自己呢?六年前,我們敬遠寺崖邊初見,你同我說你心有魔障、不可破解,進修無路了,我想這或許是你為什麼執著鑽研術法的緣由。」

夢境邊緣的乳白色霧雲將要散開了,空中散開的水汽沾到魏春羽的眼睫上,叫他眨下一個話語間隙的停頓:「術由人創,它是死的,但道要人悟,人是活的......人從不該迷信術的。要是你在這裡——你在我夢中,我要同你說,湯宅里的伏邪陣,我這些年來時時夢到,它像個詛咒,詛咒了識『術』不知『道』的世人,也詛咒了我。崔阿妹她為母親報仇洗怨,雖有過激之處,但未必至死,草草扔出一個陣法,把刀從你的心交給了一個死陣,由它草菅人命,難道是你的道心嗎?」

「我總是覺得......總是覺得,我對你的規勸是含著私心的,因此說出時也少了一二分底氣,仿佛若不是你我之間的聯繫,我不該多管你的作為。可是玉錚啊......」

他也只在夢中稱「玉錚」了。

——「這不是修道者的天下,這裡還有千萬不通術法的布衣百姓,還有死板的術法以外充沛的愛恨......且不說我不會向奪我命者妥協,便是我真的要付出生命,也絕不是為了延續你這樣的人的時間。」

裴懷玉沒有答他,那張失去血色的臉孔緩慢地沒入他夢的沼澤,最後殘於目光中的僵硬的嘴角,像是吃力地銜著一抹堅如磐石的嘲意。

......

屬於一個新的早晨的涼風,竄入魏春羽的鼻腔。他如馬那般打了個噴嚏,甦醒過來。他早已習慣了倉促多夢後的頭腦空痛。

軍旅生活又在繼續,朝天的紅蠟槍頭在光里顯出年輕的假象,或許迷惑敵人,或許只是魏春羽必須相信,他與他的長槍都足夠年輕,有充沛滾燙的熱淚去澆灌這片干土,有足夠長的時間供他思考和探索,最終找到他的道,或者甘心放棄。

結繭的虎口被震裂,脫力的麻木與星點甦醒的刺痛抓牢了他的神經,抬眼時一柄刀尖尖的白亮灼傷了他的眼睛,耳邊的痛呼與嘶吼牽扯著他低頭,重複著劈砍與負傷的混戰。

從前他在意的容貌、裝束、儀態,都被淹沒在了巨大的鋼鐵盔甲與吃人的人海中。沒有人會在意那些,甚至在第一次揮動刀時,就已忘卻了宏大的勝利,只有生存——和來不及思考的恨意。

有時魏春羽覺得,在一柄來不及看清的銳器捅穿自己的□□,於拔出時挑帶出他的靈魂,在馬蹄滾過前的那滯空的一瞬里,才能讓他的痛苦停歇。又或許他需要更多的鐵鏽氣與血腥,浸染、蓋過他的神思。

他在耳邊的一片嘈雜隱去時,對著冰涼的一角月,無數次在心裡開口問:「裴懷玉,你坐在那個高得看不清臉的位置上時,知道邊疆有將士在巨大的悲哀和惶惑中掙扎麼?」

「他們已經分不清,是為了什麼而戰。是守衛,還是掠奪。是君王的野心,還是要活著就只能將這條胳膊甩得失去知覺,將自己的命送到敵人眼前。」

道能救他們。如果魏春羽能生出道心,他的道心要救他們......也永遠看得見每一個人。

在握住長刀以前,他只想著扳倒吳家報仇,而在如今,已有一捧黃沙定居在他心裡,叫他思考更遠以後的、值得他付出一生的事。

日出不多時,沙土地上便熱浪逼人了。

魏春羽猛地掙破夢境,喉間咯出粗糲的咳喘,顧不上平息,便同戰友一道使力,將浮腫的腳塞進靴子。

戰爭無歇,士兵無歸。

打不完的是仗,死不完的是人,用的盡的是氣力,流得盡的是鮮血。

原本魏春羽以為,自己也會碌碌征戰,循期退伍。但大鬍子因為上位者的決策,成了送死的一員,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總之再沒回來領他的酒。

此後魏春羽從染血的槍尖抬起了目光,他於焚灰似的思考中擠出計策,多次深陷敵營、親自打探,最危險的一次,在偵查時被埋在了山洞裡,等了兩天才被刨出來。

後來他成了軍中新秀,提拔很快,雖名頭略遜,但擔了副將的責。他雷厲風行,整肅軍紀,給幾個因私人齟齬受打壓的士兵提了職務,又打了幾場出彩的仗。

上一页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首页 书架 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