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春羽又一次殲滅敵人,杵著長槍喘息時,他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水鏡前,裴懷玉正看著他。
「真是捨得流血流汗的少年人嗬......阿玉,你說這樣正直的好苗子,怎麼就歪成你這樣了呢?」
在殘魂以為自討沒趣,他不會回答時,卻見那人動了動嘴,好不容易尋回了聲音:「我也快不記得了。」
只是,真的有那樣的好與不好麼?
——或許現在的裴懷玉做回那個小兵,也能一樣地浴血殺敵、不做他想,但當他回到高位,他要保住的不僅是自己,還有跟著他賣命的人,和以制衡之術維繫的整個國家。
究竟是位低者善、位高者惡,還是位高者難做呢?
裴懷玉斂目輕嗤,誰又說得清呢。
玉錚埋在他的身體裡,說話時總是先覺震顫,才聽得聲音。有時神思恍惚,幾乎要教裴懷玉疑心那是自己的心聲了。
——「記不記得無所謂。」
「同生蠱熟了,阿玉。」
「我會殺了他。」
那殘魂頦頦笑起來:「我還是更喜歡這樣的你,要不是吳玉瀣叫你忘了些事情,你恐怕不會這樣果決。」
「聽起來,這倒是件好事。」
風吹動鏡前青年的白衣,獵獵作響,他的身姿巋然不動、挺拔如劍,面上帶著滿不在乎、遊戲人間的笑,良久朝那水鏡一點,畫面便徹底碎了去。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校尉府亂中重逢(一) 紫……
「四月十四, 宜嫁娶、祭祀、祈福......百無禁忌。」
天熱,往來行人皆戴暑具,埋首匆匆。唯有一人久立山前, 巋然不動。
「阿母, 那人打扮得好奇怪......」
母親握牢了孩童的手, 低聲道:「不奇怪, 那是喪服。」
「我知道!隔壁嬸嬸的兒子從軍死了, 她也穿了喪服。但是阿母,他怎麼不抓緊去祭拜, 干站著呀?」
母親應付了句「是在等人吧」, 旋即邊拉著小孩走遠邊道:「那是別人的事, 你管他作甚,夫子的功課你做好了麼......」
人聲漸遠,渾然一身白如鴿的青年緩緩舉頭,對上紫微山巔的灼光時輕輕眯了眼,將思緒隱於長睫後,少頃輕輕擺了擺頭,仿佛驅逐了一個想法,才抬足朝上走去。
他在湯宅中傷了根基, 又多年不曾修習, 走到濕滑處, 也無法夾出張符法,朝上一拋,教那衣袍隨心念一轉, 消失在原地了。
青年垂眼看了會浸濕的衣角,低聲道:「這樣多難走的路。」從前一揮手能到的路,如今卻要日夜兼程、滿身泥濘才能抵達。也難怪人人對術法趨之若鶩。
滿目青翠里, 有兩個墓碑。
一個上頭是「江鶴」,還有一個則沒有刻字,若不是一面灰白石碑板正地矗立,簡直要叫人疑心那不過是孩童隨意隆的土堆。
而碑前卻已有一人,草草盤了半邊腿,垂首等著人。
只是愜意不久,被截擋住的日光空出一片陰涼,叫那人只得裝作驚詫道:「阿魏,你來啦?」
來人直著膝蓋,沉默地垂眼俯視他,那隻黑重的影子將他黏附住,終於教他覺察到一絲危機。
於是他站了起來,拍了拍魏春羽的肩膀,就像從前那樣:「三年不見,你也沒什麼要問我的?」
泡在黃沙血海幾年,過去的少年又拔高了幾寸,面上的佻達、天真、快意也早如蟬脫殼般洗去了,只餘下了近乎死板的堅毅。
魏春羽心裡想,他是怎麼敢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這的?仿佛一點看不見自己三年間沉積的憂慮與憔悴。
他想問裴懷玉,他的病,師門的事,他們之間的事。
可是看著眼前人輕微抽動著的薄薄的眼皮、缺乏血色的嘴唇、蒼白而瘦削的下巴,他什麼都說不出口。怪不了他、恨不了他,想念、同情、依賴與愛又都說不出口,於是像一團濕抹布那樣堵在他喉口,難受地叫人反胃作嘔。
「什麼都想問,行不行?」
裴懷玉微微一怔,溫和道:「那等一等,我先問問。」
「這兒怎麼多了個碑?是你立給誰的?」裴懷玉指向無字碑時,抖了抖指間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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