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孱姝唇角翹了一翹:「沒想到,大人會看得上這樣的粗茶。」

「哦?」杯盞在魏春羽掌中轉了一圈,「我從軍前,喝的大多是酒,那時也未必辨得出好壞,只把價高的出名的當作珍品。」

「但現在變了,大抵自己喜歡的,才是最好的。」

他身上穿著洗舊的青色衣袍,低頭端詳時,又記起落拓觀中自己因衣袍而自羞,只覺恍如隔世。

人在經歷大變時,往往注意不到自己身上的改變,發現它們往往是在經年日久後的某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從前判若兩人,無論留戀與否,有多好奇其間的變化,都不能回去了。

孱姝說:「大人這樣通透英勇的人,如何叫人不佩服。」

魏春羽轉眼橫他:「不必奉承我,我也不會苛待你。」

「那大人會放我走嗎?」

魏春羽模仿他句中停頓、句尾上挑:「那你會守口如瓶,在被刀抵著脖子時,也不說見過我的事嗎?」

這不是會不會,而是魏春羽信不信的事。

「我信大人,不會讓姝有那一日的。」他微微搖頭之際,油燈打亮了他的耳後——那裡到後頸,有一道褐色的長疤,像一把寒光刺眼的柳葉刀。

孱姝察覺那道視線的長久停留:「姝還知曉許多宮中秘聞,相信大人會好奇的。」

人與人的相遇很無趣,人就像一個麻袋,抖落著翻過來,說個沒完、說個乾淨,然後就變得貧瘠,再沒有什麼東西可拿出來的了。孱姝不想做那樣急功近利的麻袋,他想,他要吊魏春羽一吊,讓他覺得黑洞洞的麻袋裡並非早已空無一物。

獨立的幾個琴音後,勾撥的手指又匯集起幽長、幽長的曲調。

在夜幕濃得讓人不安以前,孱姝聽見那人說:「我的確,不是卸磨殺驢之人。你往後就是府中的樂師了。」

孱姝也終於情真意切地笑起來:「聽聞大人與郎大小姐好事將近,到時我也學幾首喜慶的曲子,彈給大人和夫人聽。」

魏春羽微微一怔:「夫人?」

他在及冠前,也曾想過自己的夫人會是怎樣的。

也許是晴樂,她總是遇人不淑,每回都要拉著他往負心漢家門口扔爆竹。不過後來知道了她是天火閣的人,用不著自己救風塵。

也許是某個不幸的大家閨秀,但在某日終於發現他這草包的好,溫溫柔柔地同他說話、唱歌、出遊。

都很好。

可後來他被裴懷玉幾句話騙上了一條流亡之路,再沒有想過禍害誰家姑娘。

滄海桑田,波折到如今,自己竟也成了世人眼中可託付的良人。

他不由低低笑起來,搖著頭往外走,走出院門後,他扶著一棵樹笑得逐漸更大聲起來,喘息過急的間隙,恍覺喉間又嗆進了風沙。

大約他醉得的確過分了,或是太累太累了。

他同十九歲倚在書上小憩的魏春羽重合了,就這樣蓋著一身月光沉沉睡去。

......

有時魏春羽真的覺得自己殫精竭慮了。

一頭是與朗將軍府的親事,一頭是亂麻似的孿生皇子之事,此外還得為裴懷玉的病操心。

幸而武功郎與校尉的職務並不繁忙,否則他真的要苦生出滿頭白髮了。

每日裡,他思索籌謀得巔頂銳痛,身體未如何活動,也酸楚疼痛不堪,恨不能時時倒頭以地為榻。他想,大約比起戰場上身體勞累傷痛得思維卡殼,也不遑多讓。

他如今只是個七品武功郎,兼任個閒職校尉,想要往上爬,最唾手可得的方式就是接下郎雋山遞來的橄欖枝。

而事關倉松年的孿生皇子一事,布局起來太複雜也太危險,他將這件事考慮在內完全是因為上一世,這是一條裴懷玉走成功了的路。但是如今他看不清皇權中心的漩渦,一步踏錯,就是引火燒身。

而且他站得太低,身邊可用之人也少,只有善巫蠱之術的柳巫與嫪春厭、隨時可以離開的秦燭和其背後的暗閣,以及寥寥幾個平庸的忠僕。

過去他想和殺死倉松年的冷情君王一刀兩斷,但如今想要借勢報復有功名在身的吳玉瀣時,又不由去復刻裴懷玉走的路。他也私下裡找過名叫鄭常慧、徐常青的人,但最終無果。大約因為裴懷玉不是因為三兩賢才輔佐而成功的,賢才都擇良木而棲,而如今的魏春羽還沒有充分展現出自己的良處。

宿醉後深思憂慮的感覺並不好受,魏春羽強撐著寫些什麼,而這時,書房裡間傳來低微的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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