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規抬眼瞧了他一眼,竟然微微笑起來,拖著條挨了棍子的跛腿朝他歪歪扭扭地行了拜禮:「大人,惡人的話不值得信。但謝過大人,救育嬰堂於水火。」
雲規不會說, 在當日的筵席中他給魏春羽下了毒, 若是他喝下那杯嬰兒血, 便是他辜負自己信任與託付的代價。
他也不會為惡人突兀而惹人生疑的改過作辯護,那張雲家曾捐助過育嬰堂的脆黃單薄的憑證紙頁,就這樣被光陰與血色永遠壓在他心底。
魏春羽吸了口氣, 走得遠了,要拐過牆角不見時,才問他:「你們上頭的, 是誰?」
雲規搖頭,沖他微笑,似還與他在席間作友人、作同伴:「到這裡就夠了。我將家父留下的書畫托給了房幾青的嫂嫂,若是大人有空,便去尋她拿罷。」
走出大獄的時候,天光大白。
魏春羽迎著光,僵聳的肩膀仍未松下。
孩童得救,歹人伏誅。只是還有許多關竅尚未明了——從頭到尾,分明與整件事有著千絲萬縷聯繫,但又在最後的真相中缺位的,筵席東道主,清一與形影不離的吳化有,多次暗訪育嬰堂的吳玉瀣......
以及和雲規一樣立場擺動的張雨生。
「洲君,餘下的事,就交給大理寺罷。」
正背手仰頭之人,肩上突然落了只手。
魏春羽卸了肩背繃緊的力道,轉頭看向來人,笑了一笑:「房長風,背後的人,你當真沒查到麼?」
房長風拍了拍他,似句句欲言又止的開頭的發語字。
「洲君,無論最後證據確鑿時,擺在眼前的事實如何,我都會上稟天子。你信我。」
魏春羽看進他的眼睛,倏爾一笑:「我信你。」
......
壓在心上的一樁事,終於告一段落。
然而魏春羽仍面色緊張,這夜第四次徘徊到臨水院門外。
巡夜的護院奇怪地問魏大人:「裴公子還未睡下,大人可要人進去知會一聲?」
這大嗓門震得魏春羽耳朵連著嗓子疼。
「不必了。」
然而下一刻院門自內打開,那道青色衣裳的人影朝他道:「阿魏,你來了。」
風起,被雲片遮住的月亮緩緩坦露,魏春羽看清了他靠近之人的面容,長眉深目,結郁其間,但風姿難掩,映在他臉上的陰影都像竹子。
然而他目光執著得發痴,看得人心底發毛。
「我只是路過。」
魏春羽目光避讓,垂落腳上。
卻不料那人大步靠近,用力一攬,全然無視他驚愕推拒,直直將他摜入懷中,中邪似的連聲喚他:「阿魏、阿魏、阿魏......」
中邪了?還是發了什麼病!
魏春羽被他喊得頭皮發麻,若是如狸奴般長了尾巴,此刻恐怕要炸毛立起。
喊夠了他的名字,將他捂得死緊的人又開始喃喃:「對不住,是我之過。是我先時缺了記憶,居然傷了你,還說出那樣的話......」
「我都記起來了,先時戴著面具去找你時,就想起了許多,只是那裡人那樣多,便是我想認錯,都無法......」
原是這樣,那他的絕情與古怪就都說得通了。
在他臂牢里,魏春羽顧不及露出驚愕神情,為了解決窒息的當務之急,艱難道:「松、鬆些,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便是記憶周全的裴懷玉,也不曾同他黏得這般緊、親密得簡直駭人。
只是魏春羽沒有易地而處,在眼前人的世界中,他才找回洲君的記憶,心裡壓上了一輩子的厚重情誼。
恍恍惚惚出了菩提境便聽聞師門噩耗,只來得及將他送走,獨身報仇不成,反倒失了記憶混混沌沌。
才清醒就發現,自己失憶時把滿心所系之人捅成了篩子,當下惶然悲慟,難以自制,自然只顧著紓解最強烈的情感,而將那些前塵糾葛拋諸腦後了。
裴懷玉略鬆了些力道,仿佛找回些心神來,濕著眼睛看他。
然而吐出來的話愈發無厘頭,簡直叫魏春羽想敲開他的腦殼看看毛病——
「你原諒我罷,我心裡好痛......是不是你給我種了圈羊蠱?我心口好像有東西在爬......」
他似怨還怒,魏春羽被他灼灼目光逼得無語望天:明明是他做的壞事,怎麼還胡攪蠻纏移到自己身上了?
這吐息間儘是渾重酒氣的瘋子,攬過難以適應的魏春羽,假作大度道:「可我不怪你,我本就發自內心地愛你......所以我失憶時捅你一刀的事情,你也能不能也別和我生氣?」
「裴懷玉,你喝了多少?」
醉鬼不理他,繼續絮絮叨叨——
「你不肯好好聽我說話!為什麼不肯?」
「菩提境裡你不告而別,獨留我一個人看了半輩子的月亮......你狠心至此!」
得,把自己當洲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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