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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仲春。

瘟疫才收斂,戰火又起,這時候,只有藥鋪和糧食生意做得好,字畫什麼的,不要提進帳了,餬口都是痴人說夢。

雲規才趕走個以為他死了、要扒他衣裳的乞丐,就抱著一捧爛墨廢紙,醉倒在育嬰堂的門邊。

好不容易心神落穩了,裡頭突然走出個人,蹲下推他兩下:「一二三,還活著嗎?」

雲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翻了個身。

那人鍥而不捨,繞到他另一面來,伸手就想將他拉起來。

雲規被他扯得生疼,手中書卷猝然滾了一地,他睜眼,在瞧清眼前人時微愣,緊皺的眉頭也鬆開了:「你、你是存真?」

眼前青年秀眉圓眼,他一邊笑著道「是我,雲小少爺」,一邊彎腰為他拾起捲軸。

雲規刻意助長的酒意立消,沖往日同窗搖頭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少爺了。」

那被以字呼之,稱作「存真」的,正是後來出現在「兩腳羊」事件中的房幾青。

幼時在私塾中,二人曾是好友。

彼時雲家尚未破落,雲規還是個驕縱的小草包,每日只管穿著鮮亮衣服招貓逗狗、呼朋喚友、捉弄夫子與同窗,唯一頭疼的事也不過是某個夫子太過嚴厲,課業不交就要翹著鬍子押自己回家。

而房幾青過得就慘上許多,他父母早亡,只一個兄長在鏢局做事,補貼家用,那點微薄薪酬交過房幾青的束脩便不剩多少,因此房幾青手頭拘謹得可憐,常常為同窗代做課業換錢,其中的「同窗」之一,便是雲規。

雲小少爺見他兩頓餐食都是稀粥就爛菜葉子,覺著新奇,問他家裡人是不給他做飯不成?

然而房幾青沖他寬慰笑了笑,說他除了不著家的哥哥沒有家人了。

那份笑里的「寬慰」不知是安慰他自己,還是擔心雲規為問出的話內疚。

但云小少爺心思一滑便落歪了,一點沒有戳到別人傷心事的自覺,反而露出個燦爛的笑容:「那你做我的兒子吧!我爹說等我有了孩子,他就不管我了,你現在就認了我當爹,然後和我去給你太公磕頭!」

房幾青驚得擺手後退,但是敵不過雲規和他的跟班人多,幾乎是被他們歡呼著駕到了雲老爺面前,還在雲規他爹困惑的目光下被小夥伴們催著磕了個頭,那聲「太公」幾乎將房頂掀翻。

雲規正要問他爹,他有兒子了能不能不去私塾了,裡頭全是古板老頭,往那一立跟個牌匾似的,說起話來又像幾百個囉嗦和尚圍著自己念梵文,還打手心!一天下來自己都有原地坐化的衝動。

但是此刻他爹瞧著孫子磕頭,臉色青白紅紫都過了一遍,最後冷笑一聲,抄起斷桌腿就叫那些顏色也在他屁股上過了一遍。

小雲規揉著屁股齜牙咧嘴,這頓木條炒肉,他不敢算到他爹頭上,只好怪到房幾青頭上——一定是他找的這傻兒子,不如自己漂亮瀟灑,他爹才不滿意。

然而捉弄了房幾青一陣,頑劣的雲小少爺莫名其妙地被好脾氣的房幾青「收服」成了小尾巴,甚至有本就與雲規不對付的皮孩子,說雲規是房幾青的小媳婦。

發現了這件事的小雲規朝房幾青放狠話:「房存真!我不要再跟著你了,好丟人!」

低頭疾書的房幾青敷衍地應了聲,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我這次是說真的!」

小雲規語氣凝重,引得房幾青撥冗瞥他一眼。

——嗯,這個月第二十八次說「是真的」。

「好,那以後我跟著你。我和小几一起跟著你。」

「小几」是雲規養的短尾鸚鵡,也是雲規的新兒子。雲規說小几長得像房幾青,所以才叫小几,房幾青聽了也沒反對,只是說:那你記著別讓你爹知道了,不然又要揍你。

小雲規心念一轉:「你跟著我?那有什麼好處?」

房幾青將手下那沓字帖立直、摔抖齊了,才落落大方地遞給他:「好啦,這是夫子罰你抄的弟子規,這是前些天你突然不喜歡我了、沒交上去的課業,這是......」

「知道啦知道啦!」小雲規往他嘴裡塞了新鮮的酥糕,叫他揭自己底的聲音戛然而止,「我不會再那樣了!你是好人!等我長大了,我還要當你爹!」

然而無憂無慮的少年沒能一直這樣玩鬧下去。

雲規十二歲那年,家中大火,他貪玩同好友去看孔明燈,沒有回家。但沒想到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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