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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罷了學,想續起父輩的字畫家業,有個好心的遠親幫忙,倒也真維持了幾年生計。然而後來大疫三年,又有戰亂頻起,原本勉強餬口的生意徹底做不起來了——都要死了,誰還管你的卷中墨團?

於是便有了開頭那幕。

潦倒的雲規被闊別多年的好友撿回,給他在育嬰堂找了個活計干。

那時候,雲規想,真是世事無常,他二人真是命途多舛。那時房長青的兄長打仗死了,只留給他一個傷心過度而瘋癲的嫂嫂,和一個牙牙學語的侄子。

雖則房幾青酒醉後同他悄聲說過,他懷疑那孩子不是哥哥的,聽得雲規悚然一驚。但酒氣散淨後,房幾青待那孩子依舊慈眉善目、照顧悉心妥當,雲規便也只作未聽過。

那時的雲規對自己的處境已經算得上滿足,至少溫飽不愁、至少有一友在身旁,同食不果腹、幾欲淪為乞兒的過去相比,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但云規沒有想到,有些人受的苦太多,不會像他一樣和著淚吞下去,而是被逼瘋了,或是說叫某些深埋的念頭破了土、一發不可收拾地瘋長起來。

發現房幾青同其他幾個育嬰堂的主事,將幼童當作「兩腳羊」,是在半年前的一個午後。

那日有貴人來挑孩子回去養,不少都有了好歸宿、好前程,雲規光是想著也高興,提了兩壺酒就去尋房幾青。

他高興得過了頭,沒有敲門,從小門進了房幾青住的院子。

然而裡頭不復往日整潔有序,腥嗆的血液同零碎的肢體淌了滿地,被抬起的箱子角處還滴滴答答著。

而他往日溫和寡言的友人,正皺眉低斥著處理不力的幫手。

喪心病狂、狼狽為奸、同流合污......

千百個極惡的說法,擁擠地浮現、塞滿了雲規的腦海。

在瞧清那團紅白之物時,雲規的腿腳一軟,摔撞到一旁的石頭上。

酒碎了一壺,另一壺裡飄滿了血腥味,都不能喝了。

他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被房幾青拉進院內,在那些忙活的人審視的目光中點下了頭,又是如何為他們一同扛起那些血箱的。

雲規只記得房幾青握緊了他的手,眼裡隱隱有淚光:「是這世道太差,我們過得艱難,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小童也只會更難。」

「你想,我們一路走來想過多少回『死』?我們現在不過是在磨難纏上他們前給他們個痛快!這是積德的大好事啊,況且他們少受了痛苦,還能叫我們過得好些......」

「難道你真以為育嬰堂的錢是大風颳來的不成?要不是上頭有人願意青眼......恐怕你又要抱著那破書卷餓死街頭,而我呢、我恐怕會連撿你回去的本事都沒了!」

「雲規、雲規,你也來罷!我們只是給他們和我們自己找到了最好的歸宿。而且,你就不想把你爹的『芸芸書林』再做起來麼?那是你爹交到你手裡的最後一樣東西了!」

渾渾噩噩,半推半就,雲規也被拖入伙。

只是大約房幾青也知道,他討厭血腥之事,大多時候只叫他去和「上頭」交涉傳話。

......

慘白的地牢燈打在雲規的臉上、身上,他講到這裡,捂住臉、聲音哽咽斷續。

魏春羽道:「你後來究竟為什麼,良心發現了?」

「是存真他......房幾青幾次想將他的小侄子也推入火坑,我攔了幾次,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攔住......」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食嬰案以身入局(十三) ……

那天送「羊」的人里有張雨生與房幾青, 定下的幼童意外跑脫了一個,而房幾青急中生智,記起那貴人曾對自己的侄兒青眼有加, 便將那小童推入箱中, 不巧在張雨生將箱子帶出時響動異常, 叫他嫂嫂發覺。才有了後面的鬧事。

雲規的淚大顆大顆滾落:「我知道, 我說存真殘忍、嚇人, 像是狗咬狗,畢竟我也幹了這樣多喪盡天良的勾當。但是那一刻, 我覺得我們都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太嚇人了......」

魏春羽接聲道:「所以你一路引著我發現?為了這份良心不惜把自己也送到刀下?」

雲規沒有應聲。

「那張雨生呢?你們為什麼把骸骨埋到他門前?」

「他是被逼入伙的, 那些東西是他自己埋的、也是自己刨出來的。他又欠了賭坊錢,還不上了,死前想拖人下水。」

「你說的有幾分真、幾分假?」魏春羽輕哼了聲,沒指望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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