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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來,綠竹並非是害他的,反倒像早早紮根他體內,久候今日作修護之功來大展身手的。

縱然當傷口癒合時,綠色也會乖順地回縮到肌膚以下。但明怯露卻無法說服自己忘記那詭異的仿若有生命的竹子。他甚至開始懷疑,完好的皮肉下也是它們,而他的經絡血脈,也都被這樣瘋狂詭奇的竹子替代了。

這樣的念頭夜以繼日地折磨著他,僅僅是克制住摳挖皮膚直到潰爛的衝動,便已足夠竭盡他的精力。因此,他決定出谷去找他的師父,明不秋。

但不曾想,聯絡師父的法器與咒術都失靈了,連藏在一個破落石窟中的師父的命燈也熄滅了。他終於忍不住,在窟內鋪著淺淺一層寒水的石塊上,剝開自己遍身的痂。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單純止癢也好,趁機把血流干也好,總都能比現在叫他好受些。

然而就在越來越多的竹枝被暴露在寒濕刺鼻的血腥味中時,一團綠色的幽光自明不秋的命燈下飛竄而出,直直沒入明怯露的胸膛。也就是那時,屬於明不秋的記憶在他腦海中鋪展而開。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浩劫境中救恩友(一) 同……

明怯露看到, 年幼的自己練功時總沒輕沒重,每次砍斷竹子時師父心疼的神情。

看到竹葉飄灑而下,順著自己晃悠的劍尖落到桌案上, 面前的師父在他問「妖都是壞蛋嗎」的時候, 難得嘆了好長一口氣, 作了師父自己最討厭的「老頭做派」, 而後說:「妖不是壞, 只是沒被仙認可,要是認可了, 大抵就要叫做精怪甚至仙君了。」

那時的少年怯露因師父與書上說的不同, 還疑心是師父念書不認真, 便仔細指給明不秋看,在何行何列,白紙黑墨寫著「妖者,非正道也,心邪、冥頑不化,萬事禍端,當誅。」

明不秋將書合上,記住了扉頁的署名。

繼而對小徒弟說:「有些人修行, 是想修自己;有些人修行, 硬是要把自己修成仙、成神。每個人的願望都不同, 但都這兩條路都有人走通過。而後一條恰巧證實,有些仙人、神尊,原本也是人, 這也註定他們身上有脫不去的『人性』。因此,人有好壞,神仙也有, 妖魔鬼怪也有,因為這只是劃定了界線的稱呼。上界稱神稱仙,人界叫人,與萬事萬物有超乎尋常聯繫的活物或死物,成精後就叫妖怪。」

明怯露想了想,說:「那劃定界線的那個仙人真是壞人。」

明不秋笑了,指節叩了叩那書冊署名:「和這人一樣。只是,這書是何處來的?」

「是我今早練腳力時遇到的一個小童給我的,我帶他走出了陣法,他拿出了一堆石頭說要感謝我,我不肯要,他就把書塞給我了。」

明不秋「哦」了聲:「要是再碰到,你可以把書還給他。」

明怯露想了想,搖頭道:「不要,我怕他賴上我。他話太多了,吵得我幾乎脫不開身把三趟山路跑完。」

明不秋說:「好吧。」過了片刻又伸指過來,夾住將將要掉入茶盞的長葉,佯作不在意地問自家徒弟,「那你覺得,我平時的話多嗎?」

明怯露笑了:「師父說再多,我都不嫌多。」

那指間的長葉趁力道一松,如願滑入漣漪中央。

明怯露沒能等到明不秋的回答,他感到自己被吸入了漣漪中,在睜不開的眼瞼中,有幽幽的綠光透進來,叫他想起來,這些都是記憶。

耳邊突然響起幻聽似的念叨——「人活一遭嘛,願意怎麼過,就怎麼過,話本里的少年英雄,不也總是獨行、遠行嗎?」

這是明不秋在明怯露問「人非要結伴嗎」時說的話。

當時聽者無心,等後來又記起,身邊已空無一人,但他還沒成讓師父驕傲的大英雄,只是被仇恨欺壓出涕淚的孤家寡人。

有一瞬間,積水滴打到石凹上的聲音格外清晰,像放大了幾百倍,最終將明怯露吞沒進去。

他在尖銳風聲里掙扎著睜開眼,眼下便是胸腹的兩個血窟窿,一個掏心臟,一個掏丹田。唯一奇怪的是沒有痛覺,他怔怔地穿過那兩個綠窟窿看身後的情景,那裡站著個志得意滿的青年修士,他半邊白衣與面龐潑灑了鮮血,但卻顧不上清潔,而是欣喜地將尚在如蚌殼般分瓣跳動的鮮紅心臟與溫熱濕滑的妖丹高舉過頭頂,受著周圍人的恭維敬佩。

明怯露眨了眨眼,發現天穹愈來愈快地朝他覆壓而來,而他無處可躲。

一股強大的不甘、憤怒、悲苦與遺憾衝擊了他的神魂。

他聽到這具在片刻反應過來後就要斷絕最後一點殘存生機的身體說,說什麼?

說想回那片竹林。

說不該相信狡猾的人類修士。

說他還有話沒有和自家不諳世事的小徒弟交代。

但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憑什麼、為什麼,就因為他是妖?就因為一句「寧肯錯殺不可放過」,就要他永喪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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