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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春羽不得不按下滿腹心思,作單純感激模樣沖他道了謝。

那人見他還站著,不知要走要留,道:「坐下罷,都是無根無著的江湖客,且當有緣,我同你隨意說說話。」

魏春羽本想自身上隨意摘下個物件抵錢,結果卻因憂心暴露身份而無從下手,便是連日後還錢這套話都不敢說出,只好木木坐下了。

那人還挑著面,便沖他輕笑一聲:「我有位故人,同你很像。一樣的呆愣天真。」

魏春羽穩了穩心神:「我如何呆愣了?」

「出來吃飯,丟了錢袋......劍和劍鞘也是髒的,殺過人不曉得在人衣服脖子上抹乾淨麼?」

「我殺的都是壞人。」

秦燭默了默,抬眼看他,一雙眼睛似風中火燭,既因情緒翻湧熾熱雪亮,又不明緣由地將暗裡情緒作燭淚緘默:「沒說不是。」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雨夜陌路知訣別(二) 三……

秦燭想起, 那少年第一回殺人,是在陡峭的崖壁邊,自己存心鍛鍊他, 才放了個落單重傷的刺客近他身, 誰知道他只知道躲, 永遠不曉得出手, 直到自己喊了聲「含玉」, 他才知道拔出那把綴著三五個擺件的繡花長劍,揮手去擋, 甚至有幾下還膽大包天地閉了眼。

秦燭實在看不過, 才出手了結了那險些被千刀萬剮但都只是皮外傷的倒霉刺客。

那少年聽得身體怦然墜地聲, 才驚慌睜眼,下一刻就抓緊了秦燭腰際邊的外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嘴裡嗚嗚咽咽地問:「秦燭、秦燭,他、他是不是死了?他是壞人,他要殺我,所以我做得對......秦燭,殺人好嚇人, 我再也不要殺人了!!」

但後來, 再也沒有這麼糟糕軟弱的人了。天閣里從沒有也永遠不會有這樣的廢物。

秦燭想, 那十幾年,真是他耐心最好的時候。

他說:「我從來覺得自己,不算好人。天地間誰做事不是講求一個目的、一個利益?與自己不同的, 便可被輕易冠以惡人的罵名。但只有他,說我是好人。」

捧在手心遞出的費心耍物,頭一回磕磕絆絆做出的醜陋吃食, 擦乾淨泥土向他炫耀的新鮮野花兒,融化在陽光下的少年笑容,還有分明抽條長高了、還非要他背時,在他視線里不安分晃動的兩條皮腿......

是那一聲聲不知大小輕重的「秦燭」,是自家破人亡後頭一回有人旁敲側擊問的自己的生辰,是在草院裡撿到的被漫天飛雪淹沒的紫孩兒,是自己都要找不見最後一口氣,還要收回手斷斷續續地說「我冷,別冰到你」的破小孩兒。

也是後來被魏家認回,偷偷把零用錢都寄給自己,傳信讓他安心、還說很想很想他但沒在被子裡偷偷哭的小魏公子。

......

就是這些讓他一次又一次按下早已歸位的記憶,讓自己忽視「魏春羽是鄭濯春的血脈」這件事只是自己接受不了友人慘死生出的幻想。魏春羽,從來就不是鄭濯春遺囑里的一部分,而是給友人和友人妻子帶來災禍的惡魁的親子!

他知道禍不及子,可是昔日前程無量的友人斷手、癱瘓生蛆病死,昔日友人的妻子被強作外室、珠胎由仇人強結、不得不跳水假死脫身,就連他們早慧的孩子也死了。什麼都沒留下,只有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痛苦又乞求地看向他!

他怎麼能不怨,他又不是聖人。可是最初帶大魏春羽的年歲里,他忘了,他忘了一切的齟齬,只記得他是故人親子、是故人所託,而故人,是幫他趕走作弄寡言的自己的頑童、在他被夫子責罵時替他的課業辯解、與自己針砭時弊暢夢未來盛世的鄭濯春。所以他把故人待他的一切的好,都轉嫁給了故人之子。

但那有一天夢醒了,命運在他耳邊囈語——一切都是假的,是他忘恩負義,是他養狼為患,是他不辨良善,也是他百年後無顏見舊日摯友,以死謝罪千次萬次都不為過。

可是他不是聖人,走到十幾年後的那一步,他已經沒法把愛和恨分得那樣清楚了。

魏春羽什麼都不知道,是自己糊塗,那麼就不要怪他,那麼就繼續幫他,只要怪自己就好了。

但是當魏家落魄,辭官回鄉的途中,秦燭親手斬殺了魏禎,看著那道貌岸然之人的頭顱滾入黑土,卻驚覺魏春羽與魏禎的面容與神態舉止有這樣多相似之處,哪怕他們父子分開的時間遠比在一起要長。

他心裡的憤怨與悲傷就這樣將過往穿成一條線,當那條線明晰可視的時候,他才驚覺這樣本屬「正當」的陰暗心思,就這樣在他心裡滋長盤踞了如此之久。

所以在少年去往紫微山時,他沒有阻攔,雖然他知道那裡有多年前為復仇而設的陷阱;所以在魏副將搖晃的車廂里,自己會將匕首比上他坦露的脖頸,即便自己不會劃下去,但也想這麼做,仿佛就能隔靴搔癢般殺死或是告慰一些東西;也是,所以魏春羽長大後與他相撞的每個視線里,他會眯起眼,彼時只覺得陽光刺眼,現在想起,那分明也有心虛的成分。

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想讓他順其自然地死,無論是死於意外,還是死在非今時今日自己所為的陷阱里,都好。但當他真的要湮滅在危險中時,己身又在尚未明了的暴露一切與犧牲一切也要動身的情感催動下,站到他的身前。

秦燭頭痛欲裂,他在飄搖的風雨夜中看著已至而立之年的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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