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喉頭一緊,忽然間站直了些。
他立正站好,等著總教練的口令,像從前的早訓晚訓,根本沒有反駁和質疑的餘地。在那個拼命的賽場上,教練的話就是聖旨,今天要跑5000,那爬也要爬完5000,一步都不能少。
這種服從命令的精神一直貫徹其中,白洋心甘情願地等待主教練的怒火。黃俊有個外號叫「黃世仁」,因為只要是個人,在他手裡訓練兩天都要扒一層皮,堪比雁過拔毛。
然而「黃世仁」的口令遲遲不下,遲遲不下。
黃俊看著他的得意門生,他一手訓練出的新秀到名將,千言萬語都忘了怎麼吼。還是那個白洋,但怎麼會瘦這麼多?其實黃俊有這個心理準備,從小封閉訓練的孩子不太圓滑,離開隊裡的保護,在外頭容易吃虧。就算白洋在學校里風生水起,真到了社會面還是新兵蛋子一個。
瘦得臉都凹了,成天戴著個破眼鏡裝多深沉。到底幹什麼去了?怎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黃俊的後槽牙咬了又咬,但凡白洋精氣神好,他不僅要抽他幾巴掌,還要踹上幾腳。現在只能是忍住所有,嘴裡的詞換了又換。
半分鐘後,黃俊終於開口,惡狠狠地問:「吃飯了沒有?」
白洋小雞仔似的點了點頭。
「說話!啞巴了啊!讓你回來你不回來,在外頭讓人欺負了才知道往回跑是不是?你當首體大是旅館呢?一聲不吭掉頭就走!你……」黃俊罵不下去,有多生氣就有多難受。這是他的愛將啊,首體大背越式跳高紀錄保持者。
屈向北往黃俊身邊湊了湊:「他嗓子啞了。」
「啞了?」黃俊狐疑地瞄了一眼屈南。
第一眼覺得沒什麼事,第二眼就看出來了,屈南那小子也是不省心,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又把北哥給叫了出來。
「怎麼啞了?」黃俊問屈向北。
「他……公司那邊發生了大事,所以有點上火,所以就……暫時說不出話來。」屈向北肯定是幫忙瞞住教練,但唐譽發了郵件的那些兄弟指定是瞞不住。兄弟們當年多多少少都被唐譽照顧過,白洋明面上是體育生的保護者,而唐譽才是幕後的那把保護傘。
「一會兒去校醫樓拿點兒去火的藥,掛你學生卡下頭。」黃俊吩咐屈向北,啪一下,抽了下白洋的腦袋。
白洋被抽得脖子一縮。
「名人牆就差你,要不是我據理力爭保留到現在,早就完工了。趕緊的吧,趁著工人還在。」黃俊心心念念就是這件事。生怕白洋一狠心真不來了,生怕體院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名字。
白洋還沒來得及和體院的朋友敘舊,就被黃教練押到了小廣場上。他離校的時候這裡剛剛開始建設,如今已經有模有樣,只等待校慶那日的輝煌。
把白洋押到地方,黃俊就去找正在加班加點弄雕塑的師傅幫忙,只為了最後一面指印。來了好多人,大多數都是新生,沒見過這麼聲勢浩大,但是腦筋一動,八成又來了一個「名人」。
在這個用成績說話的地方,只有著名運動員,只有走到了金字塔頂尖的運動員才是名人。
白洋在他不熟悉的小廣場走走停停,曾經這裡是小公園,是小情侶的約會聖地。但是他和唐譽從來沒來過。因為這裡太過明顯,太過心照不宣,只要兩個人往橫椅上一坐,好似就坐實了兩人的關係不一般。
他們無數次並肩走過,卻從未駐足。但他們又在這裡永久駐足了,白洋看向已經初見規模的雕塑。
一個正在進行背越式跳高的人,為了紀念什麼項目不言而喻。雕塑上的人身體反向彎弓,雙腿還在彎曲,顯然就是得分滯空的那一秒。他身下的橫杆紋絲未動,像是被地心引力牢牢地釘在了地球上,誰也不能撼動分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白洋覺得那個跳高的人有些像自己的側影。整座雕塑高約4米,任誰都無法忽視。
雕塑下方的底座留著一面金色,鍍金的字變成了烙印,成就了紀念碑,也成就了捐贈人。
傻子。白洋摸著那一行字,好似摸到了ICU里昏迷不醒的唐譽的側臉。
捐贈人——首都體育大學體育教育系社會體育指導與管理畢業生,唐譽。
白洋不光是皺緊了眉心,連同鼻樑骨的皮膚都緊繃起來。這是他們唯一能夠一起留在廣場的方式,從此之後他們的名字都將成為學弟學妹口中的傳說。他們的大學時代完美落幕,不曾留下、也不願留下虧欠和遺憾,要一直一直、一起一起。
「白洋!過來!快點兒!」黃俊催著工人師傅,生怕白洋一溜煙兒又跑。
白洋反覆擦拭著「唐譽」兩個字,不願意它們蒙塵,心口比深扎了幾刀還要酸痛,真有什麼東西扎進去了,一輩子拿不出來。如果硬要從心底拿出來,只能將整顆心挖出來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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