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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弘悻悻退後,又等了一會兒,竹影間才走出個容姿疏朗的素衣公子,行至門邊,眾人齊齊行禮。王驤一眼瞥見其袖口與雙膝沾泥,躬身請示:「殿下是回府更衣還是……」

元琅道:「就在車上換,先進宮,別誤了時辰。」

顯陽殿外,太醫令按時送來湯藥,元琅已換回朱衣,挽袖親手接過,屏退旁人,獨自送了進去。

天子斜倚在塌上,聞聲微微睜眼,形神矍鑠,唯起身露出肌肉已近萎縮的下肢才顯侷促病容。元琅連忙上前攙扶,親手餵藥,上稟近來朝局。

「劉旭回覆說月底動身前往益州,但江州籌糧不順,恐會耽擱。」

天子冷嗤之:「你准了劉舜增兵的奏請,他就不會耽擱了。」

元琅順眉道:「兒臣明白了。」稍作停頓,又道:「但劉旭實非將才,兒臣以為還是元昊去的好。党項此番對益州是勢在必得,需得好好打回去,令其至少三五年內不敢再起干戈。」

「你以為你在江州打的主意,旁人看不明白?」

元琅手一滯,放下藥碗匍匐跪地,「父皇明鑑,元琅並無私心。」

天子不以為意,」行了,今日頭疼,還有什麼,一併說了。」

元琅起身道,「安之來信說,李規雖豢養府兵,然其一心治水,又實在受江夏軍鎮拖累,多年來更是以家財貼補,其心可鑑。兒臣以為,或可一用,無需趕盡殺絕。」

天子嘆息:「你就是心軟。你阿娘泉下有知,該怪罪寡人了。」

元琅眸光凝滯,看著那湯藥,臉上淺笑道,「仁政良策亦需輔弼臣,如今朝中南北之別、門戶之見愈演愈烈,不問才能,只問出身,長此以往,豈非步昔日南朝之後塵?先帝與父皇的夙願,亦難實現。」

天子猛咳了幾聲,擺擺手不置可否,忽問道:「裴晏……是否還惦記著要定裴玄的罪?」

元琅一怔,猶豫片刻,試圖矇混,「近來,未聽他提過了。」

天子斜睨著面前這個兒子,目光銳利,斬釘截鐵道,「他還記著!」

元琅退無可退,只得應聲:「安之也是一片孝心,想為母親討個公道。」

天子冷哼:「他是裴昭的兒子,有孝心也該向著裴昭!對他們那些南朝士人來說,叔嫂相奸那可是逆道亂常的大事。這麼多年了……還記著,這死腦筋倔脾性倒是和裴昭一模一樣。」

天子默了會兒,肅然道,「你用他無妨,但此事斷不能允。裴昭到底是因寡人而去的,他那麼在乎名節,寡人不能讓他死後不得清名。」

元琅低眉道:「兒臣記住了。」

倏爾溫風至,窗外竹聲滔滔,恍惚如回邙山。裴晏起身遠眺,今日是阿娘的生忌,他卻身在遠方,無法祭拜。

此前他一直堅信是裴玄欺他們孤兒寡母,強取豪奪,但如今,他心裡卻有了別的猜測。這些念頭過去也有過,只是他不願相信,只是他自己還未能感同身受。

那些心蕩神迷的呻吟,如痴如醉的糾纏……與阿娘每每從阿爺房中出來,抱著他泣不成聲的愁容相比。

到底哪一處才是情愛,哪一個裴郎才是她心裡的良人。

他分不清了。

秦攸來報稱找到了陸三和程七曾落腳的庵堂,但人早幾日已經離開,江夏沌陽附近別的庵堂也派人搜過,並未有雲英的下落。

「那就不找了,等她自己出來吧。」裴晏嘆了聲,元昊不死,她應該不會離開江州。

但即便再見面,他也沒想好該如何面對質詢。

令雖不是他下的,他卻也脫不開干係。

裴晏拿出一疊東西扔給秦攸,秦攸遲疑地接過一看,面色陡青,那都是他匿名採買石料木料和租農戶廢宅存放的契書,還有偶有夜捕漁船經過,見他們一行人自水門出入,至堤岸邊行事的供詞。

秦攸跪在案前,俯首道:「是屬下會錯了殿下的意思,他們都是聽屬下之令行事,還望裴少卿莫要責怪。」

裴晏默不作聲,過了會兒嘆道:「這些東西沒什麼用,拿去燒了吧。」

秦攸一怔,頓時瞭然,顫聲叩首:「謝裴少卿。」

一把火燒個乾淨,秦攸總算鬆了口氣,裴晏把證據都給他,也就算是默認睜隻眼閉隻眼。先前盧湛說裴晏猜到真相,他已做好回京受罰的打算,如今峰迴路轉,整個人格外輕鬆。

秦攸走到後院,遠遠就見盧湛揚錘搗著米糕,桃兒在一旁替他擦汗,炎日當頭,兩個人都曬得臉通紅。他不禁一怔,若兄長與小妹還活著,該多好啊。

桃兒見秦攸來,笑著從井裡撈起來個竹筒:「秦大哥,我冰好的酸梅湯,你嘗嘗。」

秦攸笑著抿了口,忍不住皺眉,但嘴上夸道:「好喝。」

盧湛立馬不服了,「你怎麼睜眼說瞎話呢,這明明酸得牙都要掉了!」

桃兒不服氣地叉腰:「是你說找別人評理的,現在秦大哥說了句公道話,你又不信,那不然,咱們找大人評理去!」

盧湛立馬撂挑子:「去就去!」

秦攸連忙拉住兩人,「別去煩大人。」

盧湛反應過來,抿抿嘴,怯怯道:「他還在生氣啊?」<="<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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