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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襁褓中的嬰孩是麻煩,也是危險。而他只是一個平常甚至貧窮的船夫。

嬰孩被放了回去,但天堪堪昏沉下來時,那個舉止怯懦的老船夫去而復返,見他還在那處,匆忙的腳步才放緩了。

嬰孩此時已經醒了,或許是哭累了,又餓得沒力氣,小臉蒼白,只顧用一雙澄澄的眼睛盯著他瞧。

「你還在這裡,那老夫就當是天意了。」老船夫的心安定下來,心中泄出一聲嘆息,那雙寬闊的臂膀將他擁緊了,再也沒放開。

粼粼的春光慷慨地灑在每寸波紋與人的肌膚上,船杆將倉松年的思緒擺得很遠很遠。

直到那歡快的漁歌將他喚回。

倉松年一抬頭,便看見那歌唱的少女梳理著髮絲,唇齒間重複的音調在江上飄得很遠,仿佛永遠不會間斷似的。

船艙里的兩個客人相互攙扶著鑽了出來,將些小巧的銀瓜子賞給了少女。

客人約莫是一對兄弟,哥哥身形更清瘦些,如瀑的長髮隨意散落,掩不住那張奪人心魄的面容,只是神色冷淡,笑時也清清冷冷的,不大好親近。

而弟弟明顯更親近人些,面容較之兄長少了分沉靜,耳上墜著一隻鑲了玉扣的長穗,多了分少年的蓬勃與靈動之感。

二人同著廣袖白衣,風將那衣袍吹得出塵悅目,仿佛春光落在那二人身上都添了幾分柔情。

收了賞錢的少女眯起眼睛,笑得更加燦爛,不知說了什麼,那對兄弟都回頭看向他。

倉松年疑惑抬頭,辨認出少女口中「弟弟」的音節。他遲疑地朝客人笑了笑,權當是招呼。

「前頭都是難走的路,二位客人要去紫微山,怎麼不換條好走的路去?」少女指著另一頭盤曲險峻的山路,疑惑道。

「有多不好走?」魏春羽眉間不由染上幾抹憂色。

「大概得......」少女思考了一會,確定道,「反正比繞開走還慢。」

魏春羽當下便「啊」了聲,卻聽身邊人道了句:「慢點兒好。」

裴懷玉像是想到了什麼人,唇角擬出一個清淺的笑來:「從前有人和我說,慢點反而能遇見更多人。要是腳程太快,再回頭時,便要發現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少女難得見到他笑,心下不由更放鬆,打趣道:「是個姑娘和公子說的吧?」

姑娘?呃,莫不是他「嫂嫂」?

魏春羽好奇的目光像長了腳似的,慢慢爬上裴懷玉的面龐。

卻只見那人略略搖頭,玉白的手指一動,又不作聲地去盤那串珠了。

......

月至中天,蟲鳴和魚躍聲灌入人耳。

船很小,艙內客房一共兩間。白日裡唱歌的姑娘住小間,魏春羽和裴懷玉也同住大間,而那年輕的船夫乾脆幕天而眠。

說是大間,其實也不過就一張硬床,一隻小桌。

魏春羽攥著脖頸上的圓玉——那玉已經被他捂熱了,通身是銀白的,在夜裡閃著粼粼的細碎的光。

在母親病死前一晚,她咳得讓人頭皮發緊,魏春羽想偷偷當掉玉瓣,去請郎中來。那時他們已經很窮,風月樓幾個好心的姑娘也不再管他們,任由他們在那條暗巷、在絕望的泥潭裡作無力的掙扎。但即便如此,母親也不許他當掉平安玉,母親用一種哀傷得令人心碎的眼神看著他:「含玉......小含玉——這比娘的生命還重要,不要丟了。」

他當時被震住了,心裡更是發酸,他想告訴母親:最重要的是母親,他沒有平安玉也能活得很好。

「母親......」魏春羽翻了個身,呢喃出聲。

裴懷玉側頭看離自己極近的人——他眼睛閉得死死的,但長睫不安地顫抖,一滴淚從眼角遲滯地落下,劃出一道濡濕的痕跡。

還是個孩子。

一個十九歲了但還被蒙在鼓裡的蠢得出奇的......自己。

灼燙的淚水沾濕了裴懷玉的手,他疑惑似的盯著自己覆在魏春羽面上的手。

哭吧。

在往後那樣多的苦厄前,在醜陋的真相被挖出前,還是能哭得盡的。

痛快哭吧。他對十九歲的自己說。

魏春羽的眼尾很紅,像一抹刺眼的艷色攀在臉上。

裴懷玉是有點討厭那份軟弱的,但他隱隱察覺還有點別的東西,讓他看不慣那抹紅色。他的指節無意識地揩過指下柔軟的肌膚。

魘住的人不安地皺了皺眉,裴懷玉呼吸一頓,若無其事地拿開了手。

他不知道,魏春羽被悲苦得有些空洞的情感攝住了心臟,連呼吸都艱難得像個被擠壓的風箱。

手裡還是那快平安玉,但很涼,魏春羽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那上面全是血跡,準確來說,是他渾身都在淌血。而後他被身體彈了出去,那個「魏春羽」重複著將平安玉朝石壁上砸的動作,每揮動一次,手臂上就有傷口崩裂,濃郁的血腥氣嗆得人犯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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